考古大棚的灯光将青铜神树残枝照成冷青色,碎镜拼成的蟠螭纹正在泥土下发出微光。考古队长安然递给我一副白手套,她的指尖在发抖:“吴老师,热成像显示地下有个中空结构,像是个……镜室。”
手套触碰到碎镜的瞬间,整个图案突然亮起幽蓝光芒。我脚下的泥土轰然塌陷,失重感席卷全身,坠落的刹那,看见安然惊恐的脸被镜面切割成无数碎片——那些碎片里,竟映着不同年代的我。
“欢迎来到镜墟,鉴宝人。”
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生锈的齿轮同时转动。我落在柔软的“地面”上,低头看去,所谓的地面竟是千万面古镜拼成的拼图,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的时空碎片:商周的祭祀大典、汉唐的丝路驼队、明清的官窑窑火。
正前方立着三面巨大的青铜镜,镜面上分别蒙着白、红、黑三色绸布。中间的红镜突然震动,绸布滑落,露出镜中场景——正是昨夜香港苏富比的拍卖厅,Z先生(张恪)戴着青铜面具,正用阳燧镜对准我。
“又见面了,小师弟。”张恪的声音从镜中传来,他抬手敲了敲镜面,阳燧镜中渗出的血在镜面上画出一个狰狞的“鉴”字,“镜墟里的每面镜子都是一道疤,你猜这面镜子里,藏着你哪道伤疤?”
二
红镜突然变得通透,我看见三年前的自己。
潘家园的雾霾里,我蹲在一个古董摊前,手里拿着张恪“不小心”遗落的宋代茶盏。天眼开启的瞬间,我看见茶盏的前世:熙宁年间的官窑窑口,一位老匠人正往釉料里添加秘色石,他袖口绣着“张记窑”的字样。
“这是北宋汝窑天青釉,值三百万。”我将茶盏递还给张恪,没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
三天后,新闻爆出“青年鉴宝师误判赝品”,那只茶盏被证实是张恪用现代气窑仿造,釉料里的秘色石粉末来自化工合成。祖父被连累逐出鉴宝协会,急火攻心住进IcU,临终前只来得及塞给我半块青铜残片。
“记得这个吗?”张恪在镜中举起相同的茶盏,“你以为用天眼看见前世就不会错?我父亲当年在汝窑遗址里埋了三年,就为了让仿品沾点‘地气’。你的天眼,不过是个会讲故事的骗子。”
镜中场景突变,我看见无数赝品在天眼视角下“活”了过来:明代青花瓶里藏着现代颜料的荧光反应,汉代玉璧下刻着“made in 洛阳”的激光小字,就连祖父的青铜残片,竟也在镜中映出铸造车间的电弧光。
“不……不可能!”我踉跄后退,撞在左侧的白镜上。绸布滑落,镜中映出七岁的我,祖父正握着我的手,用放大镜观察一面唐代铜镜:“景明,鉴宝人最该看的不是古董,是人。”
天眼纹突然灼烧,我咬破舌尖,血珠滴在白镜上。镜面泛起涟漪,唐代铜镜的真实前世浮现:安史之乱中,一位女子将镜埋入城墙,镜背刻着“待太平,照朱颜”——而张恪伪造的赝品,恰恰缺了这行小字。
“你用前人的血泪做局,却忘了最重要的细节。”我擦干嘴角的血,天眼的金光穿透白镜,张恪的影像在强光中扭曲,“真正的古董,都带着造它的人留下的魂。”
三
白镜轰然碎裂,露出后面的通道。
通道两侧的墙上嵌满古镜,每面镜中都锁着一个古董亡灵:被误判为赝品的战国剑器在镜中悲鸣,被当作现代工艺品的元代青花瓷在镜中流泪,甚至还有祖父的残影,他正对着一面碎镜摇头叹息。
“它们都是被你错判的冤魂。”张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抬头,看见天花板上悬着无数镜面,每面镜中都映着我不同的表情——震惊、自信、恐惧、悔恨,“镜墟就是你的良心地狱,吴景明,你敢不敢……直面自己的罪?”
右手边的镜面突然亮起,那是我去年鉴定的汉代鎏金兽。天眼开启的瞬间,我本该看见汉景帝陵的盗洞,却只看见一片黑暗。镜中浮出一行血字:“你漏看了鎏金兽足底的‘安陵’刻痕,因为你急着去参加鉴宝讲座。”
冷汗浸透衬衫。那天我确实为了赶场子,草草扫了一眼就判定为真迹,却没注意到兽足内侧的细微刻痕——那是证明鎏金兽属于汉景帝陵的直接证据。
“你以为鉴宝是秀场?”张恪的面具从镜中探出,“这个鎏金兽现在躺在拍卖行的保险柜里,买家是位老华侨,他卖了老宅才凑够钱,就为了让祖先的东西回家……”
镜面突然裂开,鎏金兽的虚影扑向我,利爪撕裂我的袖口。我本能地举起阴燧镜残片,残片却在接触虚影的瞬间发烫,镜中浮现老华侨颤抖的手,正用软布擦拭鎏金兽的眼睛。
“对不起……”我按住镜面,天眼的金光化作修复液,填补鎏金兽足上的裂痕,“我会带你回家,真正的家。”
虚影在金光中渐渐透明,化作一枚金色的兽首印记,烙印在我的手背上。通道尽头的黑镜突然震动,绸布滑落,露出镜中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他手中握着完整的阳燧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