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配郡主正好。”话出口时,耳根微微泛红,倒比阳光晒出的颜色还要深些。
远处的官道上,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缓缓驶过,车轮裹着层黄褐的泥,车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怕惊扰了这份宁静。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卫子歇沉静的侧脸,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块被寒铁淬炼过的钢。他望着花田里相视而笑的两人,温瑾潼的发梢沾着片花瓣,齐太子的指尖还留着泥土的痕迹,画面柔和得像幅刚画好的工笔,而他,只是画外那个多余的看客。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指节泛白,剑鞘上的缠绳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暗红的木色,是他用了十年的那把,剑柄上刻着的“忠”字被摩挲得几乎要看不清,只剩下浅浅的凹痕,像道被岁月磨平的伤疤。
“走吧。”他放下车帘,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指尖掐进掌心的力道,留下几个弯月形的印子,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车轮碾过新铺的石子路,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数着那些无法回头的时光,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头发闷。车窗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是临仙城重建后出生的新生命,他们的笑声清亮得像泉水,却让卫子歇的心脏阵阵抽紧——当年城破时,他也曾听见这样的笑声,只是后来,都被炮火碾碎了。
马车里的暗格里,藏着封没寄出的信,被块褪色的锦帕小心地裹着。锦帕上绣着的并蒂莲早已泛白,是师娘当年亲手绣给他的,说等他立了功,就用这帕子包军功章。信是去年温瑾潼生辰时写的,墨迹已经发暗,纸页边缘卷成了波浪,像被泪水泡过:“师娘曾说,栀子花开时,该酿酒,该做酥,该把仇恨暂且放下,想想往后的日子。可我总记得城破那日,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您抱着我从城墙上跳下来时,说‘子歇要活着,替我们看看太平’……如今太平好像来了,城在重建,花在新开,只是您和师父,再也看不见了。师妹总说我太紧绷,可我不敢松,我怕一松,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被忘了。”
信的末尾,沾着片干硬的栀子花瓣,边缘已经发褐发脆,是从温北君的坟头摘的。那年下葬时,他亲手培的土,亲手撒的花种,还在坟前守了三日三夜,听着远处的乌鸦叫,像在替死去的人哭。夜里冷,他就裹着师父留下的旧披风,披风上还留着淡淡的栀子香,那是师娘总爱在披风里缝的香包。如今花开了,却只能远远看着别人替他们闻这花香,看那齐太子笨拙地给花苗浇水,看师妹笑着递过帕子,而他,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车窗外,风里的栀子香越来越淡,渐渐被马蹄声盖过,混着远处传来的夯土声,闷闷的。卫子歇闭上眼,仿佛又听见城破那日的厮杀声,箭矢穿透皮肉的闷响,百姓的哭喊,还有师父最后那句“守住临仙”,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记得师父倒在血泊里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红豆酥,是师娘早上刚做的,酥皮上的芝麻沾着血,像撒了把碎星。他也记得师娘把他推出城门时,身后冲天的火光,她的声音被火舌吞没,只来得及说“照顾好瑾潼”。这些画面像刻在骨头上的花纹,无论岁月如何打磨,都清晰得触目惊心。
他知道,有些仇恨永远不会被忘记,就像他手臂上那道被敌军长矛划开的疤,即使结了痂,也永远留着狰狞的形状;可有些牵挂也永远不会被放下——他会守着这些,守着那座城,守着那个人的安稳,直到自己也变成名册上的一个名字,被后来者轻轻翻过,或许那时,会有人在他的名字旁,也放上片栀子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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