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沉舟没有回头。他只是拿起脚边一个粗陶碗,从旁边温在火灰里的小陶罐中舀出大半碗深褐色的、散发着浓烈草药气息的热汤。他手腕轻轻一抖,那碗滚烫的药汤便稳稳地滑过几步的距离,不偏不倚,正好停在陈峰冻裂流血的指尖前。
“喝了它。”柳沉舟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然后,去劈柴。院子里的柴堆,天黑前要见底。”他顿了顿,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树枝轻轻点了点旁边地上一个不起眼的草编蒲团,“劈完柴,坐在那里,看着火,看着水缸里的水,直到我说停。”
陈峰颤抖着伸出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尖触碰到粗陶碗滚烫的边缘,那灼热感让他瑟缩了一下。他艰难地捧起碗,浓烈苦涩的药味直冲鼻腔。他闭上眼,屏住呼吸,将碗中滚烫的药汁一饮而尽。一股灼热的暖流瞬间从喉咙冲入胃腹,随即猛烈地扩散开来,如同冰封的河面骤然投入烧红的烙铁,激得他全身猛地一抽,几乎呕吐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四肢百骸被强行唤醒的、针扎蚁噬般的剧痛和麻痒,尤其是那双膝盖,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
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豆大的汗珠,和脸上的雪水泥污混在一起,狼狈不堪。他咬着牙,没有发出更多声音。喝完药,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双腿却如同两根毫无知觉的木桩。他只能再次用手臂撑地,一点点挪动着,艰难地爬向堆放在角落里的斧头。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膝盖处撕心裂肺的疼痛和那药力催逼出的、深入骨髓的麻痒。
拿起那把沉重的柴斧,粗糙的木柄磨砺着他掌心翻裂的伤口。他拖着完全无法用力的腿,几乎是半爬着,挪到屋外那几乎堆成小山的柴堆旁。风雪依旧肆虐,但比起之前跪在门口时,似乎已不再能轻易将他冻僵。他靠着手臂的力量支撑起上半身,背靠着一根粗大的圆木,举起斧头。
“咔嚓!”
第一斧落下,歪歪斜斜,只劈掉一小块树皮。斧柄传来的巨大反震力让他双臂发麻,牵动着膝盖的伤处又是一阵剧痛。他喘着粗气,汗水混着雪水从额头滚落,模糊了视线。他看着那堆小山般的柴火,又看看自己无法动弹的腿,一股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屋内的火光透过敞开的门扉,映照着柳沉舟依旧端坐不动的侧影。陈峰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绝望,再次举起斧头。
一下,又一下……单调、沉重、痛苦的劈砍声,在呼啸的风雪中,艰难地、固执地响了起来。每一下劈砍,都是对冰冷绝望的微弱抗争,都是向那道门内之火靠近的笨拙挣扎。
日子,如同山涧溪流中沉默的卵石,在单调的重复里被水流打磨,失去了棱角,也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清晰感知。
石屋小院,就是陈峰的全部天地。劈柴、担水、看火、观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柳沉舟的话极少,指令也简单得近乎苛刻。劈柴,要劈得大小均匀,纹理顺直;担水,从山涧到水缸,来回数十趟,水桶不能晃出半分;看火,要看出火焰跳跃的韵律,感受那无形的热量如何在石屋中流转;观水,水缸里的水,要看到水面不起一丝涟漪,映照出屋梁清晰的倒影。
十年光阴,刻刀般在少年身上留下痕迹。当初那个在暴雪中奄奄一息的瘦弱孩童,身形已拔高,变得精壮结实。长期劈柴担水,让他的手臂和肩膀隆起紧实的肌肉线条,蕴藏着沉稳的力量。皮肤被山风和阳光染成了健康的古铜色。只有那双眼睛,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困惑、烦躁、压抑乃至愤怒后,沉淀下来,像山涧深处的潭水,比同龄人更多了一份沉静和不易察觉的锐利。
可那份沉静之下,是日益淤积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憋闷。十年!整整十年!他看着自己布满厚茧、指节粗大的双手,这双手能轻易将坚硬的木柴劈成最规整的形状,能稳稳担起满满两桶水在山路上奔走如履平地。他早已不是那个在雪地里爬行的废人。可这双手,从未真正握过一把刀!
无数个夜晚,他坐在那个冰冷的蒲团上,对着水缸里平静的水面,对着火塘中跳跃的火焰,思绪如野马般奔腾。他看着师傅柳沉舟偶尔擦拭那个从不离身的、狭长古朴的??器匣子,看着匣子表面那些被摩挲得发亮的、繁复而古老的纹路,想象着里面封存着怎样惊天动地的神兵。渴望如同野草,在心底疯长,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化作眼底深处难以言说的焦灼与不甘。
“师傅……”一个深秋的傍晚,陈峰终于忍不住,声音低沉地打破了石屋的寂静。他刚刚劈完最后一根柴,斧头稳稳地立在脚边。火塘的光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柴……劈完了。水缸……也满了。”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墙角那个沉默的兵器匣,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弟子……弟子什么时候……可以学刀?”
柳沉舟正用一块柔软的鹿皮,细细擦拭着那个狭长的兵器匣。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