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代善又恢复了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不过嘴角却含上了一丝笑意。
“老五(莽古尔泰),跟我玩心机,你还差了点。”
莽古尔泰虽然莽撞但也不是个傻子,见代善轻而易举地就越过了自己挖的坑,随手又将自己扔进坑里了,肺几乎都要气炸了。
他们二人的言行也早就落在了皇太极的眼中,对于莽古尔泰口称自己为 “老八” 而不称大汗,又揭自己的宁锦之战中的伤疤,皇太极似乎浑不在意,反而笑呵呵地对着两个人道:“两大贝勒说得有道理。”
“奴才…… 请奏。”
一个轻轻地声音自角落里传出,众人都循声望去,见是正在记注的范文程。
“范秀才,有话便说罢。”
皇太极含笑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堂堂身材魁梧的汉人。
今年皇太极设立了两班文馆,而范文程作为记注官伴在皇太极的左右,对于这个允文允武,能言善辩的汉人,皇太极颇为喜爱。
范文程放下手中笔,叫身旁的宁完我继续记注,自己走到大帐的正中,双膝一曲就跪了下去。
“今我大军出征,泱泱十万,此出鞘之刀也,若不伤敌见血,则必自伤,凶也。奴才愚钝,万请大汗莫要退兵。”
这句话就是直接将莽古尔泰方才的言语给否了,莽古尔泰正一肚子火没处撒,此时便大声驳斥道:“尔不过一尼堪秀才,懂个屁的兵,且退下执你的笔去!”
皇太极偏过头看向莽古尔泰,面上终于流露出了不悦之色,盯着他十分平静地道:“三贝勒,方才本汗已许范秀才知无不言,现在他刚说话,你便要将其呵斥退下,是要叫本汗人前食言麽?”
皇太极的语气虽然平和,但目光灼灼,烧在莽古尔泰的身上让他十分不自在,在座位上扭了扭身子,方才梗着脖子道:“老八,我原以为他要说别的事,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用兵之事,咱们女真人自老汗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汉人要是会用兵,岂能叫咱们占了辽东去?我这也是怕他开口胡说八道,这才叫其退下,没有别的意思。”
“三贝勒对我用尼堪汉人颇为不满?”
皇太极的语气突然冷淡了下来。
“这,不敢。大汗这么做自然有大汗的道理。”
莽古尔泰虽然还梗着脖子,但已经没有了那股子跋扈的意思。
两个人的言行诸人都看在眼里,眼看皇太极语气有些冷,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如老僧入定的代善都再次抬了抬眼皮。
“汉人传承数千年,一直占据中原,丁口何止万万?我女真诸申便是如今上下一心才有多少丁口?今蒙古诸部愿与我共谋大事,汉人亦然!莫要总盯着锅里的那点肉不放,那才够吃几口?”
见莽古尔泰低下了头,皇太极又对着范文程道:“范秀才,继续说下去,既不退兵,那察哈尔与明,当应征谁?”
范文程一时间蔚为感动。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范家都是诗书传家,远祖为宋代名臣范仲淹,虽然是参知政事不是正宰相,但也算是宰执天下了。
而到了明代,曾祖范鏓也被嘉靖任命为兵部尚书,虽然推辞未就,但也是正统的兵部左侍郎;而他的祖父也是沈阳卫指挥同知。
但到其父这一代就已经没了官职,而他也只不过是沈阳中卫郁郁不得志的卫学生员,在老汗努尔哈赤攻占旅顺以后,范文程立马就和其兄投降,后得努尔哈赤重视善遇,参与行军谋划。
而老汗故去以后,新汗皇太极对他也颇为重视,将其带在左右,而与老汗相比,新汗对汉人更加重视,这让范文程看到了范家起复的可能,由此也甘心为皇太极背负骂名。
虽然背负起了 “汉奸” 的骂名,但他不在乎。
“奴才以为,当征明!”
众人闻言皆愣,谁也没想到,征明这件事竟然率先从一个汉人的嘴里说了出来。
皇太极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继续追问道:“察哈尔宛如惊弓之鸟,而明国却有城池、边墙之利,两者不可同日而语,范秀才为何舍易取难?”
“林丹巴图尔,不过一丧家之犬耳!汉人有言‘杀鸡焉用牛刀?’且察哈尔贫弱,能获得的,不过是丁口马匹,再无他耳。”
范文程抬起头,与此同时上半身也直了起来,继续开口朗声道:“而明国享有万疆四海,其富庶察哈尔何止万倍?便是择一县攻下,便可全我诸申大军今番之所费,二县攻下,则可利享年许,若克五七八县又如何?此消彼长,此渐弱而我渐强,今番过后,再转攻察哈尔,有难转易,便可一战而毕其功!”
这正好切中了皇太极的心理,他不由出声鼓励道:“说得好,范秀才有经纬之才!”
得了皇太极的赞许,范文程心中大定。
如今文馆初立,这以后就是汉人参与军政谋划的最佳出口,范文程自然不会放过,这才冒险出列请奏,而看起来,似乎自己猜中了新汗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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