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天天!”大姨夫眼睛一亮,冲着正埋头啃鸡腿的军军儿子大声吆喝,“天天,过来过来!人都在这儿了,该叫的叔伯阿姨都叫过了吗?”
天天有些不情愿地被父亲从座位上拉起,推搡着来到大姨夫跟前,小脸上粘着一点油渍。大姨夫亲昵地一把将他搂到腿边,指着角落里的寇大彪,声音响亮得足以让隔壁桌都听见:“哎哟,这小子!这是你大彪叔叔啊,你怎么忘了?快,叫叔叔!”
天天抬起圆脸,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寇大彪,显然没什么印象,拘谨地、奶声奶气地说:“叔叔。”说完就想挣脱,却被大姨夫那戴金表的手臂牢牢圈在怀里。
寇大彪尴尬万分,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嘴唇僵硬地往上扯了扯,勉强挤出一丝根本不像笑的表情,干巴巴地应道:“呃……小孩子嘛,都长这么大了……”
话音未落,大姨夫紧跟着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带着促狭意味的嗤笑,一边夸张地揉了揉天天的脑袋,一边目光斜睨着寇大彪,声音如同钝刀子在剐蹭铁器:“可不是嘛!这家里啊,男小歪就你一个大彪还光棍一条咯!再看看军军,和我们家凯明,孩子都快打酱油了。你什么时候能带个女朋友过来给我们瞧瞧呢?”
这番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寇大彪心头最敏感的疮疤上!为了股票的事,他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那一瞬间,他甚至想直接掀桌子走人。
胸腔剧烈起伏着,他猛地抬眼想怒视大姨夫那张可憎的脸,眼角余光却不期然扫到了另一桌。军军那位气质高华的岳母正放下手中的丝帕,微微侧头看向这边,脸上虽然挂着得体的浅笑,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疏离。她身旁的娘家亲戚们或低声交谈,或优雅地啜饮茶水,似乎都将这场小小的风波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
寇大彪只好强忍住心中怒意,故作镇定地打马虎眼,“以后再说吧。”他清楚,再怎么样也不能在外人面前丢脸。
“现在还在家里蹲吗?”大姨夫谄媚地笑着,“没出去找工作吗?”他依旧是那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语气,还有那同样假装关心的表情。寇大彪面对着这些嘲讽,心中恨意升起。他恨的不只是眼前这个自称长辈的小人,更多是恨命运对自己这个家庭的不公。凭什么自己家的条件不如别人?凭什么父亲要承受瘫痪的命运?凭什么老天就不能让自己走运一回?
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包厢里原本因军军切蛋糕即将到来而高涨的喧哗,此刻变得有些诡异的安静,似乎都在消化着这短暂又张力十足的插曲。
终于,当军军夫妇喜滋滋地准备开始切那个巨大的多层蛋糕时,包厢的门被再次推开。所有目光被牵引过去——寇大彪的母亲风尘仆仆地撞了进来。一顶半旧的黑色头盔斜扣在头上,她几乎是佝偻着身体,双手吃力地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方块电瓶。她环顾包厢,目光焦急地在墙面逡巡,最后落在壁挂电视下方一个垂落的插座上。“服务员!有没有插座?给我充个电!”她提高的嗓音有些发紧,在骤然凝固的喧闹里异常突兀。
寇大彪被这景象钉住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妈!”他失声叫道,猛地站起身,“你把电瓶拿进人家饭店干嘛?!”他冲过去想帮忙,更想阻止这难堪场面。
母亲对他的质问置若罔闻,仿佛他只是背景音。她费力地弯腰,试图将沉重的电瓶提得更高些,好去够角落那个插座。头盔“哐啷”一声从头上滑落,掉在军军儿子脚边的地上,吓得胖小子往后一缩。
“你别管!”她声音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眼神只锁定那个急需电源的接口。
寇大彪再也忍不住,一步上前,咬牙从母亲手中夺过电瓶提手。入手那远超预期的沉重感几乎坠得他身体一歪!这一瞬,他对母亲荒唐的行为感到无比羞愧。
“爱林啊!”大姨夫那带着笑意、油滑如抹了猪油的声音适时响起,像一把钝刀剐蹭着寂静,“看看,人家来吃饭都是包红包,你倒好,直接拎个电瓶来蹭电充。”他刻意拖长的“电瓶”二字,引得桌上一阵压抑的、低低的嗤笑声,似有若无,却又像无数个针尖扎进耳膜。
寇大彪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铮”地断裂!他猛地转过头,厉声呵斥,“拿回去!”他失控地摇晃着母亲的手臂,感觉胸膛里有东西疯狂膨胀,就要炸开。
母亲被他吼得明显瑟缩了一下,声音带着卑微的乞求和刻意的压低,碎碎地,又急又慌:“别闹!别闹!人家亲家都在……有什么事……回家说……回家再说行不行……”
寇大彪感到一股气血直冲天灵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飞快地冲出包厢,只想远离这令人窒息的喧嚣。电梯指示灯明灭,他像溺水者盯着唯一的出口。
电梯将至,一只枯瘦冰凉的手猛地拽住他衣角。
“小毛!”外婆苍老急促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