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奉上一盏热茶,侍奉他摘下冕冠,换下冕袍,惦记了半日的话赶紧来问他,“妾私下做主,收了方子,应了燕王后,大王可会怪妾自作主张?”
那人与她说话的时候永远是温润的,他说,“你要做的事必有你的因由,孤不会怪你。”
阿磐忧心忡忡的,“只是还有一味药,需等册封夫人那日,燕王后才给。大王可查出了是谁暗中生事?”
那人低笑了一声,“查出两人,一个秦人,一个齐人,但都已经死了。”
阿磐道,“不是秦人,也不是齐人。这疠风来的十分蹊跷,燕王后亲口说与去岁蓟城一样,必是燕人做的,不然,燕王后就不会这么快就拿着药方来,不过是为了换南平出来,逼迫大王册南平为夫人的手段罢了。妾旁敲侧击,已有七八成的把握,大王若是命人细查,必有蛛丝马迹,燕人又能往哪儿跑。”
那人微微摇头,“不能再查了,再查下去只会牵扯得越来越广,秦齐两国与晋交好,不日谢允也就迎娶永嘉公主了,燕人想要祸水东引,借机挑唆三国的关系,岂能令他得逞。”
因而是燕人干的,但不好再查,也就没有什么佐证了。
初生的晋国根基不稳,还不能与燕国开战,尤其韩国的使臣只怕也就要来下战书了,燕韩两国,南北夹击,于晋国可大不利。
她没有南平那样的靠山,这时候也才觉出崔若愚的苦心来。
阿磐心中歉疚,轻声道,“妾身后空无一人,于大王毫无助益,常觉十分亏欠。”
可那人不觉得她该有什么亏欠,他说,“孤靠的从不是外戚。”
是了,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哪一步不是刀山火海,又哪一步靠过外戚呢。
谢玄的春秋,他自己提笔来写。
微凉的指节在她后颈上轻柔地摩挲,“你身后是孤,是谢砚,不就够了吗?”
是啊,一个君王,一个太子,有他们在身后,她的余生都没什么可忧虑的。只是,她也想帮一帮凤玄,为他尽一份心,分一份忧,出一份力呐。
君王低沉稳重的话声令人心安,没有什么好疑虑的,“谢砚的人,都会是你的人。”
太子既立,很快就会有太子太傅,太子少保及太子太师,负责教导与培养储君,这源自周朝并流传至今的保傅制度,从确定人选的那日,就注定得是太子的人了。
那人的话温温热热的,“孤会为你们母子铺好路。”
可阿磐心头一跳,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一句话,就在建章宫的前殿,他说,“阿磐,孤已经没有第二个二十年了。”
每每想到此处,心里十分不安,因而下意识地抱住了那人。
贴在那人宽阔又温暖的胸膛上,耳畔是那人清晰的心跳,“大王的头疾,可好些了吗?”
他笑,修长的指节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安抚,“你在,就会好。”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愿离开谢玄的缘故啊,她离不开谢玄,谢玄也一样离不开她呐。
以后,等她慢慢养好身子,她也定要想尽法子,不再叫他饱受头疾之苦。
这样想着,心中一叹,“若是妾也有贵重的母家,就能与晋国紧紧联合在一起,为大王分忧了。”
那人俯首在她额上印了一吻,“阿磐,后宫交给你。孤信你,去做你认定的事。前朝的事,什么都不必顾虑。”
就似他大婚前夜说的一样,那夜他说,“想做什么,就做吧,有孤在呢。”
唉,这样的谢玄。
他总是这么好。
不问她想干什么,要做什么,无条件地信赖,也无条件地交付。
这样好的人,她怎能给居心叵测的人一丝一毫的机会,怎能让那些怀着鬼胎的人酣睡在他的卧榻,在他最不防备的时候,给他致命的一击呢。
绝也不能。
阿磐仰头望他,那棱角分明的下颌冒出了一层胡渣来,轻声应道,“好,妾今日就回大明台,大王放出南平,册封她为赵国夫人吧。”
君王有力的心跳声乍然一顿,漏了一拍,默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好。”
椒房之中盈着浅淡的香气,日光透过直棱窗洒进殿来,大红的宫灯在廊下微微招摇,外头青天白日,乾坤朗朗。
阿磐埋在那人松软的袍子里,温言软语地告诉他,“大王信妾,妾,永不相负。”
永不相负。
这一日,阿磐带着赵媪和孩子们,乘凤辇回了大明台。
晋阳的空气里弥漫着一夜焰火和焚烧艾草的气息,只是昨日的洋洋喜气因了疠风已然消减了许多。
谢砚坐在一旁,歪着脑袋问她,“母亲,要去哪儿?”
阿磐笑,轻抚着他的小脑袋,“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谢砚眨巴着眼睛,又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