匜中清波微漾,水清而温润。
这是始于姬姓王朝,以“奉匜浇水、盘承弃水”传承尊礼重洁的周礼文化。
宫人端着青铜匜躬身俯首退了下去,片刻后便是婢子们端着“太牢”恭敬奉上,晋王携她于椒房落座,共食一牲。
末了,又端来漆花托盘,其中放卺(即葫芦),破为两半,以卺作爵,连瓢共饮。
自此夫妇一体,同甘共苦,不分尊卑。
是为同牢,合卺。
满城烟花,普天同庆,杳远又浑厚的钟声响起,沿着金光红灯缀点的长街传遍了整个晋阳。
也沿着驿道向四面八方传去,在广袤万里的晋国疆土,在整个的魏地、赵地与邶地,在普天之下,在率土之滨,在每一座郡城远镇一同响了起来。
是因了欢喜,还是因了这高燃的红烛,映得她脸色彤红。
许久都没有过这样好的脸色了,身子也许久都没有过此时这般松快啦。
成日龙骨粉都厚厚地涂着,覆着,伤处大抵也已经好利索了。
都说金疮痉是七日风,粗略算一算,自宗庙后殿破开口子已过去了六七日,若从谢密高热的那个雨夜开始算,也有个四五日了吧。
七日都熬过去了,大约就不会再有事,也就不会再有金疮痉了。
至少医书里还没有过超于七日的记载。
只是人还总是疲累,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过是因了难产不过两个月,身子本就虚弱的缘故,何况这些日子煎熬,劳心劳力的,几乎要把人熬坏的缘故。
这一日已经是全新的开始,以后好好将养,身子会好,日子也会好。
她要好好地相夫教子,把几个孩子都养育成人,如赵媪所说,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的。
闹喜的人都走了,章台宫的椒房安静了下来,殿外的烟花此起彼伏地乍裂,那人轻声问她,“阿磐,你想去看烟花吗?”
她身子懒懒的,恹恹的,贪恋在那人怀中不愿动身。
那人不强求,她说什么都好,都没有不应的。
凤目之中缱绻温柔,他也许想去看一场大婚的烟花,也许也正期待洞房花烛,期待一场六月里的风花雪月吧。
椒房一屋二人,餕余设袵,行了合床礼,也就礼成了。
可她身子倦倦,“妾先歇一会儿,与大王说说话吧。说完话,与大王去看烟花。”
那人温声应道,“好,你说,我听。”
那人还说,“我喜欢听你说话。”
她心里是充满了希望的,一双桃花眸子也在红烛下熠熠生着光,她问,“昭德王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妾没有见过昭德王后,不知道一个好王后该是什么样的,但妾想做昭德王后那样的人。”
那人凝眉想了片刻,“那时我太小,也记不清了,听先生说,那是真正称得上母仪天下的人。”
是,能得到那迂腐老者夸赞的,想必是敬天爱民,母仪天下的人了。
阿磐轻声道,“妾会效仿昭德王后,也要做个母仪天下的人。”
那人笑,“你该与孤一样叫她‘母后’。”
阿磐偎在那人怀里,轻声呢喃,“母后。妾今日心里欢喜,很欢喜。”
那人轻抚着她的乌发,“等到宗庙祭告,父君与母后都会听见,他们也一定欢喜。”
那好啊,都欢欢喜喜的,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啦。
他的雪松被椒房浓郁的香味掩了去,阿磐嗅着他还沾带着雪松的蝉衫麟带,真叫人嗅也嗅不够,闻也闻不烦。
祭告了他的夫君母后,也要去祭告她的父亲母亲,告诉他们,阿磐嫁给了晋王,阿磐是他们的好女儿,阿磐与他们一样忠君爱国。
她还想着,以后养好了身子,定还要遍查古籍,为他配制最好的药,治好他的头疾,也把这一头的华发再变回乌黑,变回他最好最康健的模样。
困倦的有些睁不开眼了,可那人一开口,她还是好好地竖起耳朵来听。
那人说,“阿磐,孤这一生,只你一人。旁人,孤从未碰过。”
她听了便笑,扯住那人袍带掩在脸上,那层纱衣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十分好看。
透过纱衣望那人,见那人神色朦胧,凤目中温柔地要化出水来,阿磐道,“妾早就知道啦。”
知道他不曾碰过云姜,不曾碰过殷氏,也不曾碰过南平,旁的贵女啊,舞姬啊,就更没有了。
哪怕是中了千机门的毒,宁愿服用五石散,也没有用过旁人做解药。
阖上眼前,她还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阿砚和挽儿还在建章宫吗?”
那人声音轻柔,似哄着孩子,“吃饱了,早在偏殿睡下了。”
唉,一家人都在建章宫了,大明台还有一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