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嚯嚯。”太夫人朗声笑道,“老身院里使唤的都是随我数十年的旧人,嘴严得很,断不会四处多舌。只当是在林府,随意些。”
元瑶在林尽染夫妇略含担忧的注视下缓缓起身,欠身施礼,“小妾元氏见过太夫人,不知太夫人有何指教?”
“听时安说起,令尊是南海的任将军。若论起门第渊源,二夫人若只是一房小妾,未免太委屈了些,何况你又是如此绰约风姿、绝代芳华。”
林尽染和李时安的眉心顿时一拧,祖母此次发难着实出乎他们的预料,其实早在前一句话中,就已发现暗藏的端倪。
“妾幸得夫君与夫人的垂怜,不嫌弃妾青楼出身,救妾于水火。故而妾从未敢觊觎夫人的名份。”
许倬云隐隐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俯身在小祖应耳边低声说道,“适才祖应不是缠着姑父陪你去前院玩耍么?不若先去看看姑父给你带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娘待会再让姑父陪你玩。”
见小祖应不情不愿地应下,许倬云便吩咐贴身侍女将其带离内院。
李时安知晓,林尽染和元瑶的心里定然是不好过,祖母的心意她也了然,无非是想当着诸人的面,替她厘清妻妾名份。
李时安登时起身,护在元瑶身前,道,“昔日若非瑶儿替时安背负骂名,而后又为林府内宅声名着想,服用避子汤。祖母若是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称谓斥责瑶儿,又该令孙女如何自处?”
宋韫初起先觉得眼前的太夫人很是慈眉善目,说话随和,原本稍稍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松弛下来。可听完李时安这番话,顿觉太夫人实则是在明嘲暗讽,双肩不由地又有些僵硬。
太夫人侧首问向林尽染,“染之,你觉得呢?”
默然片刻,林尽染似是有些明悟,“倘若祖母当真不待见染之的这房妾室,又何必出言提醒。”
“内宅的和与不和虽未能妨碍你的仕途,但终究会贻人口实。若礼部参你个不尊礼法的罪名,届时染之是该推时安,还是元娘子出去?”
李时安作为大将军府的千金,又是林府的正室夫人,不遵礼法自然怪罪不到她的头上,可难免有疏于管教之嫌。太夫人的话看似是在发难,却也切切实实地在给他们提醒。
这内院里尚且是跟随太夫人数十年的旧人,林府的根基不深,下人说话行事难免冒失。若是由府里传出‘二夫人’的称谓,一则有失李时安这正室夫人的威仪,二则便是害了这房妾室。
“祖母······”
李时安面露讪然,适才竟是误会祖母的用心,这番话竟也不是说给元瑶听的,实则是在提醒他们夫妇。
太夫人抬手打断,笑容晏晏地看向元瑶,“元娘子为时安,为染之,或为整座林府担下许多污名,这些老身铭记于心。若在这座院里,称你为‘二夫人’自无不可。只是出了这道高墙,便要委屈你做一做元娘子。”
元瑶算是聪慧,豁然明白她的用意,赶忙回道,“妾不敢,妾谨遵太夫人的教诲。”
太夫人微微颔首,“祖应还在前院等染之伴他玩耍,你且先去吧,祖母再与她们说些内宅的体己话。”
林尽染颔首应下,便告了退。
祖母适才所言是要将‘二夫人’这个称谓限制在她院里,既暗含她对元瑶的肯定,又给足了体面。可这并不意味着真能在大将军府随意称呼元瑶为‘二夫人’,否则岂不是让许倬云难堪?
李时安刚刚的态度已然是有偏向的意思,太夫人便替孙女揽下这恶名。此举既让元瑶感念她这孙女的袒护之情和宽容之德,又能正告他们当中的利弊。既掐准了林尽染这孙女婿会心生顾忌,多加忖度,亦算准了李时安会挺身而出。
可转念一想,倘若祖母当真要针对元瑶,又何必允她过府拜年。爱屋及乌,祖母对李时安关切人或事也是发自心底的关爱。
是时赵伯匆匆进来回禀,“姑爷,公主殿下将至,是否请二夫人和小姐出来相迎?”
“公主殿下?”林尽染正教小祖应如何摆弄九连环,双手悬停在半空,愣了好半晌方才问道,“是昭楚公主?”
“是,刚出延喜门。”
似昭楚这等地位尊崇,又是未出嫁的公主,本不宜抛头露面。然譬如重臣母辈每逢寿诞、丧仪亦或是节庆等重要场合,亦会奉诏代表皇室宣谕恩宠。此举既符合君臣恩礼的礼制,亦彰显对功臣的特殊待遇。
目下楚帝抱病未出,太子代理国政。于身份地位而言,昭楚的确是慰问、安抚的最佳人选。况且今日恰逢李时安归宁拜年,无疑会使这类的交涉更添几分亲族温情,多了柔性转圜的余地。
可林尽染是臣子,公主与外男会面终究是不妥。难不成楚帝至今仍未放弃牵合二人?
“是哪位随侍女官同行?”
“尚仪局的沈掌赞。”
“尚宫局未有同行?”
赵伯沉吟片刻,方才回道,“未曾听说有尚宫局的典宾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