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成林因手中端着木盆,又暂时无处可放,便尽可能地躬身,道,“多谢大公子关切。”
他对同门情谊这件事还算看重,不过也得看是与谁论同门情谊。向成林自认家世微寒,还没有资格能与尚书令府的大公子谈什么情谊,未免落个高攀的名声,遑论这位大公子另有用心。
“大公子若无其他事,鄙人先行告辞。”向成林见他期期艾艾、吞吞吐吐的模样,也不打算深聊,借口要走。
‘他倒不似那些纨绔子弟,借势欺人。不过倘若杨夫人甘愿为妾倒也罢了,他要是穷追不舍,借机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可真是枉费了先生对他的期许和教育。’向成林暗暗腹诽。
然则林尽染在送考途中,早已多番提醒,林尚书作为主考,或在入院前略施刁难,或是在考试时使些手段。而向成林只权当是听不见,看不见。未承想,入院前一切顺遂,可这两日却连番遭遇毁卷。
林明礼见他离开,领了木盆后又追身上去,“崔先生常常与我提起向兄,称向兄在年轻一辈中已是翘楚,只欠缺时机能一展才华。”
“是先生谬赞了。”向成林斜扬起头,望着比他高一头的林明礼问道,“大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我···我···对于明经科的策问,向兄可有破题的文思?”
向成林的眸光中充斥着疑惑,思忖良久方道,“明日尚有明法科,大公子还是切勿沉浸过往,专心应试。”
贡院号舍的编号是按天干地支排布,以未、申字开头的号编是单独考明经科,而以酉、戌、亥字开头的号编则是单独考明法科,其余皆是两科同考。向成林既是在庚字号与林明礼相遇,想来对方也是两科同考。
这原封不动的话,他倒是又还了回去,只是不知此言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林明礼听闻,手中的木盆霍然落地,摔出哐哐的响声,旋即拾捡起来,“向公子说得在理。”
话音一顿,又稍稍收敛心绪,语调微沉,“向公子,机缘巧合下方成全了你与杨姑娘的这门亲事。然则,杨姑娘也并非是心甘情愿下嫁予你,对吗?”
向成林的脚步一滞,转身面向落后几步的林明礼,气势不减,“大公子,杨姑娘不愿为妾也是事实。鄙人虽在长安仅有数载,但也听先生和百姓谈论大公子有别于其他家的纨绔子弟,是个通情达理、谦逊恭谨的翩翩公子。莫非今日是要让鄙人刮目相看?”
这话中之意似乎是在点他会仗势欺人,又或是暗讽他爹林尚书作为主裁,会偷偷使绊······
林明礼微微咬紧牙根,踱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侏儒’,“听闻向公子放言,若未能功成名就、金榜题名,就决计不娶亲。不知是真,还是假?”
“自然当真!”向成林漠然地看向他,却显然不想与他深谈。当下只需专心应对科考,旁的根本无须理会。
‘即便没了我,你以为杨湜绾会嫁给你吗!’
‘我未金榜题名,杨湜绾也会嫁给别人!’
‘放弃吧,杨湜绾根本就不属于你!’
林明礼恍惚间,似乎看见向成林步步紧逼,一字一句有如锋利的匕首,真真实实地扎在他的心窝子里,晶莹的眼瞳一瞬黯淡下去。
洗浴的地方是用草席悬挂而成的隔间,一次虽能容纳五百人洗浴,可终归仅是擦拭黏腻的身体。
向成林趁着日头还未昏晦,天地间尚有余温,洗漱完便要先去还了木盆,赶回号舍休憩,却在院门又遇见了这位林大公子。
林明礼陡然抓住他的胳膊,喃喃道,“我爹是尚书令,我娘···娘是长公主。只要你与杨姑娘的亲事就此作罢,我担保······”
“担保什么?”向成林遽然打断,继而轻蔑地一笑,“原以为先生口中的大公子是如何高风亮节的人物。而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林明礼的身世几乎传遍了长安,就连裴谦也少不了劝他,与杨湜绾的婚事不若就此作罢,未免招惹了当朝的尚书令及皇室贵胄,届时前途尽毁不说,性命也朝不保夕。
诚然,向成林早已在此事上留有余地。
此前的话虽听来轻狂,但何尝不是保全颜面的法子。若是科考不中,确无颜能匹配杨湜绾这般的人物,姑且算借口婉拒,至于这当中会否有人使绊,那就全凭他们的手段;倘若幸能金榜题名,又不失为一个令众人满意的交代。
然任何诱惑都不能成为他放弃科考的理由。纵然是要摔个粉身碎骨,也该知道是怎样摔得跟头。否则当如何面对崔先生的谆谆教导?又如何对得起十余年来的苦读?
这是上古先贤所着典籍里留下的风骨,向成林自诩无法比肩圣人,但也不允自己这般糟践。
光阴流转,已至八月十二放榜。
“崔伯伯,向兄此次中榜,可谓是双喜临门。”
崔秉志显然很享用林尽染的这番话,笑语道,“此次登榜共计六十五名学子,虽有波折,却也算是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