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有很多种。
为天下,了不起,可敬。
为众生,是大慈悲,当仰崇。
为自己的族人,虽可说,是首领应尽之责,然能做到者,其实不多,亦甚可佩。
凡上种种,无一例外,都是有情。
那为一人呢?
只为一人,算有情么?
当然。
为一人,将天下众生族人都抛诸脑后,又怎么样?
听来非常不智。
不理智。
理智——也或称为理性者,号称永远可以权衡利弊,知道哪头轻,哪头重——不光知道,关键是,总能依此做出“正确”选择(获利大,损失小)。
与其相对的,感性,似乎就显得不那么聪明。
在一锭金子,和一把糖果间,谁会取糖而舍金子?
大约只有小孩子会。
所以有个词,叫做:赤子之心。
不过,哪怕孩子,若超过十岁还舍金银而取糖果,那就未免要给其他人笑话:小傻瓜。
傻瓜这个称呼,听来还有几分亲切,等年龄增大,这评价会越来越狠,越来越毒。
“白痴”、“蠢货”、“弱智”——
好像,选择自己心爱,并不重要,选择符合大众普世价值观,不做异类,那才是一等一要紧的。
“理性”,似乎就是不许吃亏。
谁敢舍金银而取糖果,就是傻瓜,是蠢货,不智的。
生活中的“不智”选择,数不胜数,如今,最受批评的其中一类,莫过于:舔狗。
过去叫深情不求回报,现在叫舔狗。
为求这名号不要落在自家头顶,竭力标榜自己“封心锁爱”,甚或“绝情寡欲”、“铁石心肠”,似乎这样的词,跟舔狗相比,都成褒义了。
许多人,简直是得意洋洋的宣称自己“冷酷无情”。
可以理解。
人多是宁愿承认自己坏,也不愿承认自己蠢。
痴情蠢么?
情痴是脑子不够用?
想必是坏事,否则,怎恁多人,愿意宣扬冷情而非痴情的?
他们不仅不许自己跟痴情沾边,连看见别人这样,也会全身上下给蚂蟥蚂蚁爬满似的那么难捱,讽讶,嘲笑,甚至跳着脚叫骂,也不算稀奇,虽然,人家那事,其实跟他毫无干系。
有句话,是这样: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圣人忘情,并非无情,只是寂而不动情,忘情而至公,舍一己私情而就天下,所以为圣。
最下不及情,颇好理解:还没开智。
这类人,还不能够理解,深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因而便断定其不存在。
如沈青禾,闻笑之流。
貌似心机深沉,其实,心智尚不足以触碰深情。
不足以体悟真情。
而只要他们没有的,没见过,便就认定那东西/情感一定不真实,是欺诈的,作伪的,全世界的一种骗局、谎言。
甚至有人把自身的麻木无情,称作“超然物外”,还颇自傲。
其实,那心如陈年坟堆下挖五百米才能勉强触及的一块来不及碳化即霉且镂的老木头,挨近了,一股朽味,兀自的美滋滋。
但这一类的,又往往最爱把自己归堆在“太上忘情”之中。
有些事,真没法说。
他们,一见到有男子对女孩深情付出且不求回报的,竟至气得暴跳如雷,口不择言,不但人身攻击那男人,还得连长得是圆是扁都不清楚的陌生姑娘也一道骂。
认为男的要么虚伪,要么痴傻,而女的保准奸猾,所以吊着男人,占尽便宜。
这不奇怪。因自私的人,本身没有真情,看见别人有些自己没有的东西,难免又嫉又恨。
甚至,见到多愁善感,为情所苦之人,便冷嘲热讽,讥笑人家神经纤弱,吃饱了撑的,易过敏。
这恐怕是弄反了。
非强韧健壮之精神,不能担荷相思之苦。
一个人,能/敢全身心投入一场爱恋,定要体会深刻的相思,痛苦的等待,人之一念,瞬息千变,于爱情煎熬中,又往往最易滑入晦暗叵测之猜想,常情如此。
天长日久,不是强壮健旺的生命,怎担得住这般消耗?
而精神孱弱者,才难以承受剧烈情感,每要触及真情,便自发逃避,或屡换新人,追逐“新鲜”、“刺激”之皮毛快乐——细究起来,非是其不想深情,实是神经脆弱,不能承重。
深情、坚贞、思念、等待,是强者才堪承受的苦。
苦而快乐。
虽然,快乐那么短,几乎转瞬即逝,痛苦又那么长,熬过一劫,再起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