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有坐过牢。
甚至可以说是牢房常客。
但每次出事,他顶多是被大理寺请过去喝茶,关上几日,意思意思罢了。
可这次不同。
执失烈不是被大理寺请去,而是直接由京兆司送进了刑部。
这在武朝律法程序中,是一个极不寻常的信号。
大理寺,是专为皇族、勋贵、大员设立的司法场所。
其职责在于审理高阶官员与皇亲国戚之案。
讲究的是审慎、公正、有分寸。
审讯过程需有三司记录,关押环境也相对宽松。
凡是还算沾亲带故的朝臣,哪怕犯了滔天大罪,只要没有被明令褫夺身份之前,都会先由大理寺接手。
哪怕最后交给廷尉、刑部执行,也不会越过程序。
而刑部,则是彻底不同的另一番天地。
那是血腥、粗暴、以定罪效率着称的司法机关。
专审平民、商贾、胥吏、军卒,讲究的是快刀斩乱麻。
一旦人落在刑部手里,几乎都要脱一层皮才能出来,而且还不保活。
而执失烈,此刻居然落在刑部。
并且,还是在当夜事发,次日一早即被捕的速度下,被直接送入天牢……
要说背后没鬼,李北玄用脚后跟想都不可能。
毕竟执失烈此时,虽然已经被褫夺了爵位,降为了庶民。
但其身份,却仍旧非比寻常。
他是前安国公、九江公主之夫,太平公主的父亲,李北玄的岳父。
更是曾经镇守西陲、功勋卓着的边将。
他的府邸虽不再冠国号,其门庭往来之人却仍是三公九卿、亲王将相。
按律令,他虽是庶民。
但皇室婚姻未废,其配偶为现役宗女。
因此,执失烈仍应享有大理寺优先审押的程序待遇。
可他没去大理寺,而是被第一时间关入刑部。
这足矣说明,动手的人不仅要查这桩人命案,还打算借此案彻底收拾执失烈。
毕竟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从案发,到铺子被封,到人被抓,前后不到五个时辰。
如果不是提前布置、层层推演,就绝不可能如此迅捷而精确。
可是……
为什么?
对方为什么要对一个寓公下此毒手,不惜牵连一条人命,也要将其逼入死地?
执失烈虽因西域擅杀之过被削爵,但这些日子以来,并无复起之意。
除偶尔应酬往来,他大多数时间都窝在自己的小铺子里,跟伙计斗嘴,跟主顾砍价。
堂堂沙场悍将,如今却每日算账、称斤、打算盘,活得跟个退休老头无异。
这样一个人,按理说,既无实权,也无兵符,更不搅政务。
根本不该触动朝中任何利益集团的神经。
为什么对方要设这么大一个局来坑他?
难道是……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对方的真正目的,是他?
可是,谁会突然想要动他呢?
是跟人结仇了?
李北玄扪心自问,自晋阳回京之后,自己这段时间的行止还算干净。
雪灾一平,赈务也交了尾。
他没再去趟浑水,也没抢功劳。
他这一个来月的日子,说白了就三件事。
第一,窝在蓝田日夜钻实验,打高炉、造机器、炼钢、攒图纸。第二,修《高等物理初阶》,准备在工部内设新学堂,搞点科目试讲。
第三,就是这几天的正事。
接待吐蕃使团。
除此之外,他哪都没去,谁都没惹。
最近不但没跟人斗法,甚至连朝都没上过。
真要说得罪人的话,这段时间以来,他唯一惹到的人,大概就是蓝田的几位坊长、技术总监们了。
因为他每次试验完都要拆东西、砸模具、重来一遍。
可这帮人,虽然平时骂他骂得凶。
但绝不可能联手在京中安插人命案、设局陷害他岳父。
不至于。
所以大概率不是仇。
而如果不是仇的话,那就是利。
有人动了他的利。
或者说,他动了别人的利。
但问题又来了。
他动了谁的利?
他不是盐商,不是酒商,不是茶商。
不是宦官,也不是御史,连勋贵圈子都懒得掺和。
更不卖官,不敛财,不经营军马,不插手督造,不兼营太医院。
他的唯一业务,就是炼钢、做炮、修水渠。
那有没有可能,是他无意间,动了谁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