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薛礼冷不丁的插言道：“某信，初上战场尿裤子算得什么稀奇？谁不是如此过来的？便如洒家，莫说杀人，第一次宰羊的时候，还恶心了两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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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日便是什么也吃不下，那种不适感，至今洒家仍记得清楚。
老裴，你呢？”
裴行俭回想了一下，便道：“某的话，说起来倒是有些迟钝，第一次杀人乃是剿匪。
彼时某家手持弓弩，清楚的看到自己射死了一个贼人。
或许不是近身格毖，故而感触不大。
只记得那个贼人的首级给某家换了足足一个月的粮秣，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崔尧打趣道：“然则，你还是记到了今日，不能忘怀。”
裴行俭恍然，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也算刻骨铭心。”
李承乾听得津津有味，然后拍拍桌子，叫嚷道：“罚酒，罚酒，尔等跑题了！
正说侠士呢，怎么扯到杀人的感触来了？
若让我说，杀的好！
莫论敌将还是贼人，都是扰我大唐社稷之人，何须煎熬己身？
现在都给我扯会正题，谁给我解答一下，话本中，江湖侠士所谓替天行道，为的又是哪般？
无官身傍身，又有牢狱之险。
那等路见不平，舍身取义之人，为的又是什么？是什么利益在驱动？”
褚遂良摇摇头：“李公子，莫要沉迷于话本，那毕竟是话本，做不得真的。”
崔尧却给出了不同解释：“侠士与游侠的概念是不同的。”
“说说看。”
“所谓侠士这个概念，大抵是人们臆想出来的美好寄托罢了。
发端于史记中的《刺客列传》，以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为蓝本，以‘士为知己者死’的精神内核串联人物，展现先秦刺客群体的忠义价值观。
严格说来，侠士发端于‘士’这个最正统的身份概念。
彼时，汉兴秦亡，大汉急需凝聚人心，开创自身的核心价值观，所谓忠义，正是彼时所提倡的美德之一。
故而，站在大汉的立场上，自然是国士无双。
可换个角度想呢？
就比如荆轲，站在汉朝的统一战线上，刺秦自然是悲壮的，正义的。
可若是代入大秦的视角呢？
正如褚前辈所说，侠以武犯禁，是需要严厉打击的！
所以我认为，侠这个身份，是需要看立场的。
比如，有些话本中，某地官吏腐败，贪得无厌，百姓民不聊生，求告无门。
一日，那官员偶然行走于街市，一名过路的强力人士，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许是替天行道，许是见财起意，一刀就将那朝廷官员宰了。
此等事若是让诸位耳闻，该如何评判？”
褚遂良毫不犹豫地说道：“杀！”
李承乾犹豫了一番，说道：“褒奖其义烈？”
崔尧笑道：“然后呢？”
李承乾毫不犹豫地说道：“然后杀了。”
崔尧慢慢说道：“可如此一来，该让当地百姓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好人没好报，官官相护，朝廷污秽不堪呢？”
武照冷不丁地插言道：“那侠士若当真是好心，自当求告朝廷才是，由朝廷法度来审判，方才名正言顺。”
崔尧反问道：“若求告无门呢？”
武照不假思索道：“朝廷应下令制造铜匦，置于大明宫城前，分为延恩、招谏、伸冤、通玄四匦，随时接纳天下表疏。此举广开言路，对稳定朝政应是能起到重大作用。”
李承乾拍手叫好：“照儿好计策！”
崔尧啼笑皆非，意有所指地说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攀咬成风？政敌之间攻讦又多了一道无双利器。
先不说对百姓能不能起到多大作用，至少构陷起大臣来，倒是方便了许多。
届时，大量的朝政资源会被极大的占用，同僚之间也会疑神疑鬼，互相提防，此非大道也。”
褚遂良与许敬宗一同点头，并为崔尧的政治敏感性感到欣慰。
武照若有所思，但仍然坚持道：“然则，此乃利国之举，疏通上下，使民间有渠道得以上达天听，虽有瑕疵，亦不可因噎废食。”
崔尧摇头：“此举最大的可能，便是催生酷吏政治横行，无数幸进之人，将会以此作为晋身的敲门砖，无所不用其极。”
“若行诬告反坐之举呢？”
“诬告之言，虚无缥缈，如何才能勘定？便如某人状告某位大臣有怨望，该如何裁定？
是宁可信其有，还是要证据确凿？
此等唯心之说，又该如何界定证据？
上位者如何才能抚平已经产生的芥蒂？”
武照又陷沉思，过了半晌才道：“若是举告者，证据确凿，所言之事也并非虚无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