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失笑道:“你是云州来的佛子啊,也要和他们一样吗?”
小和尚低头嘀咕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啊,可我每次这么说,老和尚就给我说众生平等,我辩不过他们……要不你去帮我和老和尚辩一辩吧,他肯定辩不过你。”
陈迹哈哈一笑:“我怕到了他们的地盘,他们辩不过我,会忍不住动手打我。”
“也是,”小和尚嘀咕道:“可佛法讲究顿悟,清晨寅时都还没睡醒呢怎么顿悟。而且我在缘觉寺也没什么朋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陈迹好奇道:“因为你的他心通能看到他们心底的恶,所以没法和他们做朋友?”
小和尚摇摇头:“不,是他们怕我,所以不愿和我做朋友。”
陈迹懂了。
小和尚看着头顶的月亮感慨道:“有几个人的心底经得起直视呢?前阵子,有个官吏携亲眷去缘觉寺上香,当官的希望夫人早点死,夫人也希望当官的早点死,你说这对夫妻奇怪不奇怪?庙里的和尚有着一颗求财的心,杀人如麻者来庙里求菩萨保佑。”
陈迹不再说话,只站在月色下的竹林旁静静听着小和尚的抱怨。他转头看着身旁天真无邪的小和尚,只觉得对方身在泥潭炼狱之中。
能看见他人心底,也是一种烦恼。
小和尚低声感慨:“我要是没有他心通就好了。”
陈迹忽然问道:“小和尚,我心底的恶是什么?”
小和尚看向他:“你心底的不是恶,是苦。”
陈迹怔住。
不知为何,当提及陈迹心底之事时,小和尚的天真无邪便收敛起来,仿佛一刹那长大了。
他望着远处出神道:“你方才还叫无斋放下,自己却背着像冈仁波齐那么大的一座高山。施主,若是山太高了,雄鹰都不会飞上去的,山上只有神,没有人。”
陈迹久久不语。
小和尚回头看他:“何不放下?”
陈迹平静道:“若能放下,我也去当和尚了。”
小和尚摇摇头:“很多人就是因为放不下,才去当和尚。若真能随随便便放下,哪还用当和尚呢。”
陈迹思索道:“难道我真该去当和尚?”
小和尚想了想:“那你来缘觉寺吧,你胆子大,可以半夜带我偷偷翻墙出去玩。”
两人相视一眼,而后突然一起仰头哈哈大笑,笑得停不下来,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然而小和尚渐渐收了笑容,他指着陈迹的心口认真说道:“施主,可那并不全是情爱。”
陈迹听着竹林摩挲的沙沙声,许久后轻声说道:“我知道。”
他在竹林旁寻了一块草地坐下,抬头看着小和尚转了话题:“要不你从缘觉寺搬出来吧,我家院子的东西厢房还空着呢。”
小和尚眼睛一亮,复又暗淡下来。
他不顾自己身上的月白袈裟,学着陈迹坐在草上:“不行的,我是密宗在宁朝的质子,想住哪又不是自己说了算的。监寺僧若是哪天见不着我,说不定还要请朝廷发海捕文书抓我。来京城之后,我每天都想回到洛城,可还没等回去,就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难为你了。”
陈迹抬头看着天上月亮:“还好吧,也没那么难熬。”
小和尚疑惑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以为你是已经斩了贪、嗔二字,我师父说,世间凡人能斩其一便很了不起。可现在再仔细看你,却发现你是身有残缺,好似天生就没有贪与嗔,只剩下一个痴字。痴便是执,无斋最避讳的就是一个‘执’字,偏偏你命里就只剩下一个‘执’字了……无论如何也斩不掉的。”
陈迹哈哈一笑:“斩不掉便不斩吧,全都斩了岂不是没了人味儿?对了,能给我说说,靖王生前在想什么吗?”
小和尚摇摇头:“不可说,我师父说过,哪怕有宿世因缘也不可将他人心念指名点姓的告诉第三人,不然便会沾染业力。这种指名点姓并非隐去姓名即可,而是我只要一说出来你就能知道是谁,便会有因果。曾有西域僧人滥用他心通遭人毒杀,这便是业报。而且,靖王也有紫气萦绕体外,看不穿的。”
陈迹也干脆利落:“那便不问了。”
小和尚开心的笑了:“你和缘觉寺的大和尚不一样,每次官贵来烧香拜佛,他们就想让我躲在大雄宝殿的侧殿,偷偷看一下那些大官心里在想什么。徐阁老来的时候是这样,陈阁老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可阁老们有紫气萦绕体外,什么都看不到。后来他们不甘心,便又想让我看看不大不小的官,我不愿说,他们就故意强迫我上早课、抄经书,还说,只要我愿意帮他们看人心,就可以免去这些琐事。”
陈迹皱眉道:“我来想办法帮你离开缘觉寺。”
小和尚眼睛一亮:“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