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驻足岸边,远眺对岸鳞次栉比的楼阁,良久方叹道:“金陵自古繁华地,虎踞龙盘,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锦绣堆里,暗流涌动,不可不察啊。”
青黛闻言一愣,疑惑道:“公子的意思是……有人欲在大婚期间生事?”
杨炯合起折扇,轻轻敲打掌心,眸光锐利如刀:“你可知大华开国,有两战至关重要?
一是困金陵,二是入长安。
当年先帝率军围困金陵,二十九日强攻不下,是我父亲单骑入城,说降了守将亓官长白,这才兵不血刃拿下此城。
正因此功,父亲才得封开国第一公。先帝将金陵赐为咱家封邑,岂是随意为之?实在是当年那些降将,只认父亲一人。”
后来长安一战,先帝效仿此计,劝降庄氏宗亲,这才推翻前梁。”
青黛颔首,接口道:“这些旧事,我听王府老人说过。可咱们家开府后,王爷对金陵事务多是放任,为何如今……”
杨炯点头,目光投向远处巍峨的城墙:“父亲当初不愿国家分裂,虽有割据之基,仍选择辅佐朝廷,削弱世家。
金陵是归降,城中旧势力未受重创,他们聪明得很,早早依附王府门下,借父亲之势自保。先帝雄才大略,看出此中关节,故而才先谋世家与宗室,将金陵问题暂且搁置。”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几分:“如今先帝驾崩,江南已成咱家根基。父亲将大婚之地选在金陵,用意再明白不过,正是要借这场天下瞩目的婚事,行那‘猛龙过江’之事,震慑旧贵,彻底收回金陵控制权。”
青黛听罢,秀眉微蹙:“难怪之前流民作乱,都打到金陵城下了,城中权贵没甚反应。原来他们是存了观望之心,若朝廷镇压不力,说不定还要再演一出‘归顺’的戏码!”
“倒不至于此。”杨炯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父亲手段高明之处,在于当年劝降亓官长白后,特请先帝封他为定远伯,明升暗降,解其兵权,又将金陵驻军分散调往周边州府。
对城中旧族,则未大动干戈。
如此分化瓦解,金陵早无反叛之力,顶多是在紧要关头,使些绊子,表表不满罢了。”
说话间,杨炯展开折扇,遥指文山大街方向。
但见那条通往梁王府的街道上,车马更是拥挤不堪,远远望去,竟如一条缓缓蠕动的长龙。
“瞧瞧这阵势,”杨炯笑道,“想来都是来探口风的,这场大婚,怕是要比戏台上唱的还要精彩。”
话音刚落,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朗笑语:“哎!那位执扇的兄台,留步!”
杨炯与青黛齐齐回头。
但见说话的是个锦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头戴束发金冠,身着云纹杭绸直身,腰系羊脂玉带,足蹬粉底皂靴。
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虽带着几分纨绔子弟的倨傲,行礼倒还周到,朝杨炯拱了拱手。
“这位公子何事?”杨炯还礼问道。
少年眼睛直勾勾盯着杨炯手中折扇,笑道:“兄台这扇子颇有意趣。那‘观澜’二字写得妙极,尤其这两笔墨痕,有波涛汹涌之势。本公子看上了,你开个价如何?”
杨炯闻言失笑,轻轻摇头:“公子见谅。此扇乃家父所赠,岂有转送之理?若送给别人,岂非不孝?”
少年听了一怔,挠挠头嘀咕:“这话在理……不过本公子不是白要,是买!你只管开价,我绝不还价!”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面额赫然是一百两,“够不够?若不够再加!”
杨炯见他举止虽豪阔,却并非强取豪夺之辈,心中已有计较,故意问道:“当真不还价?”
“嘿!”少年一跺脚,“你这人好不痛快!出去打听打听,我亓官遥何时说话不算数过?一柄扇子能值几个钱?若不是看这‘观澜’二字确有境界,这般普通的枣木扇骨,本公子还嫌寒碜呢!”
说着将银票又往前递了递。
杨炯听得“亓官遥”三字,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故作惊讶道:“公子莫非是定远伯府上的?”
“正是!”少年挺直腰板,满脸得意,“本公子袭着归义县男的爵位,亓官遥便是大名。怎样,这扇子卖是不卖?”
杨炯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却不接银票,反而将折扇合起,在掌心轻敲两下,长叹一声:“不瞒亓官公子,在下荥阳郑氏偏支,单名一个禾字,家中做些瓷器生意。
此番来金陵,原是想拜谒梁王,谈谈漕运供货的章程。奈何门路难寻,在王府外转了三四日,连个通禀的门房都搭不上话。”
说着又叹一声,“这扇子虽不值钱,却是离家时家父亲手所赠,嘱咐我‘见微知着,观澜识海’,莫要辱没了郑氏门风。如今生意无着,倒要先卖家传之物,实在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