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半晌,那先前开口的李老爹拄着木棍,慢慢走上前,沙哑着嗓子道:“官爷,我……我报名。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有的是力气,挖河搬石头都能干。”
丁玘斜睨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闭起眼睛,连话都懒得说。
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吏员,眼观鼻鼻观心,慢悠悠地开口:“老人家,不是驳您的面子。您这年纪,怕是扛不动河泥吧?这长安河道疏浚的活计,可是要下到水里去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担待不起。
再说了,登记造册也麻烦,您这身份……”
小吏话没说完,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想报名,得意思意思。
李老爹愣了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浑身上下,除了一件破衣裳,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哪里拿得出“意思”?
这时,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挤了上来,不揣冒昧的大喊:“官爷,我报名!我叫王二,以前是庄稼汉,有的是力气,什么重活都能干!”
这般说着,王二掀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上面还有几道劳作留下的疤痕。
那山羊胡吏员抬了抬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慢悠悠地道:“王二是吧?流民籍贯难查,万一你是逃犯,或者在工地上闹事,我们这些人都得跟着受牵连。
这登记的手续,可是很麻烦的,要找人担保,还要画押……”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在王二身上扫来扫去,话里话外都是要好处的意思。
王二是个直性子,一开始还没听出来,琢磨着道:“担保?我刚来长安,没认识的人啊。画押我倒是会。”
旁边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道:“傻兄弟,这是要你给好处呢!”
王二这才反应过来,气得脸都红了,攥着拳头就要发作,却被身边的人死死拉住:“别冲动,冲动有什么用?咱们是流民,惹不起他们。”
这下,所有流民都看清楚了这朝廷募民司的真面目。
所谓的恩典,不过是这些官老爷敛财的幌子。
人群里不知是谁,压低了声音骂了一句:“那丁谓果然不是好东西,生出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这话虽轻,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丁玘的耳朵里。他本就因为不受父亲重视而憋了一肚子气,如今被人当众辱骂,顿时炸了锅,猛地睁开眼睛,指着人群大喊:“是谁在说话?给我站出来!衙役呢?把这个胆大包天的贱民给我锁起来!重打三十大板,让他知道知道侮辱朝廷命官的下场!”
周围的衙役们立刻撸起袖子,就要往人群里冲。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敲锣声响起,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绿地营造募集力工、瓦工、木工喽!日薪三十文,管三顿饱饭,顿顿有米有菜,晚上管住宿!愿意来的,都到这边登记!”
另一边,也响起了同样的喊声:“绿地营造招工!胭脂巷二期工程,缺人手!会手艺的优先,工钱另算!”
流民们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哪里还顾得上丁玘的怒火,纷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涌去。
数百人的脚步踩得尘土飞扬,丁玘的骂声被淹没在人群的嘈杂声里。他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八仙桌,碗筷散落一地,稀粥泼了满地。
他指着远处那个渐渐清晰的身影,咬牙切齿地骂道:“田甜!又是你!你给我等着!”
只见官道西侧,一顶青布大帐篷下,站着个身穿浅红色暗纹马面裙的女子,不是田甜还能是谁?
今日的田甜梳着简洁的垂鬟分肖髻,发间只插了一支兰草簪,月白绫子的小袄衬得她肌肤胜雪。
她生得极为秀气,眉眼弯弯的,像是总含着笑意,但那笑意深处,却藏着一丝常人不及的果决。
最动人的是她的声音,温润婉转,像是珠玉落进了玉盘,每一个字都听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帐篷前,几口大铁锅正冒着热气,浓郁的粥香顺着风飘过来,引得流民们直咽口水。
田甜正亲自给流民盛粥,她手里的粥勺沉下去,再提起来时,满满一碗稠粥,上面还飘着几颗绿豆,显然是精心熬煮的解暑绿豆粥。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看着碗里的稠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道:“好姑娘,你这粥如此实在,可长久不了呀。大灾之年,那些赈灾的官员,不往粥里掺沙子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这样……”
田甜笑了笑,声音轻柔却坚定:“老人家放心。我绿地营造早跟嘉禾粮庄签订了长期的供粮契约,价钱都是定死的,不管外面粮价涨多高,都不会影响咱们。
再说了,咱们《大华赈济法》里写得明明白白,赈灾的粥要能立住筷子,我可不敢瞎胡来。”
她顿了顿,又打趣道,“无非就是我们绿地营造的人,这个月少吃两顿肉罢了,比起百姓们的活命钱,算不得什么。”
旁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