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台下尚算肃静,众人皆屏息聆听。
奈何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底下便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一个康居兵凑到同伴耳边,低低诉苦:“什么圣训不圣训,终究是虚的。那河里的疫病尸首可是真的,城外虎视眈眈的敌军也是真的!我侄儿在城南值守,亲眼见得昨夜又抬出去十几具尸首……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等死!”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塞尔柱亲兵便抬脚踢了他一下,低声斥道:“休得胡言!殿下与圣师皆在此处,小心你的舌头!”
然而这亲兵自家说话时,声音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眼角余光更是不住瞟向城外方向,显见连他自己,也对这番话将信将疑。
阿老瓦丁立在台上,将底下光景一一收在眼底。
但见一个军汉悄悄从怀中摸出个皮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那酒水顺着腮边直淌下来,把胸前衣襟洇湿了一片。
又有个年纪尚轻的小兵,竟当众抽泣起来,口里不住唤着“娘亲,孩儿要回家”;
更有三五个面泛异红的汉子,倚在墙根底下咳得撕心裂肺,痰中带着猩红血丝,分明已是疫症缠身的模样。
阿老瓦丁见此情形,心下不由一沉。暗叹军心涣散至此,便是有千般圣训,也难挽这颓唐之气了。
当即,阿老瓦丁只得匆匆念罢最后一段经文,将那经卷轻轻合上,对台下众人道:“诸位皆是真主座前勇士,当深信真主必赐庇佑。今日便到此为止,各归营寨整顿军纪,不得再妄生议论。”
语毕,便朝着阿尔斯兰示以眼色,二人一前一后快步下了高台。
才回至主帐,阿尔斯兰便将那头盔往地上重重一摔,银甲尖刺撞着青石板,发出“当啷”一声锐响。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阿尔斯兰气得在帐内来回踱步,锦袍下摆拂得地上尘沙轻扬,“想我阿尔斯兰,自十岁起便随军征伐,历经百战未尝败绩。如今竟被那杨炯困在这疏勒城中,连手下士卒都敢如此怠惰!实在该死!该死!”
阿老瓦丁安然坐在胡床之上,亲手斟了一盏热茶推至他面前,缓声道:“孩子,你可还记得《古兰经》中记载的苏莱曼圣王?他虽享有无上权柄与财富,也曾一度被恶魔所惑,迷失了本心。所幸他最终幡然醒悟,舍却那些虚妄荣光,才重获真主恩宠。”
阿尔斯兰猛然驻足,转首看向老师:“老师此话何意?莫非是要学生向那杨炯认输不成?”
想他阿尔斯兰乃塞尔柱苏丹唯一的亲侄,虽则叔父西征多年,战功赫赫,却也纳了诸多妃嫔。
如今宫中已有几位贵人传出喜讯,若阿尔斯兰此番东征无功而返,那储君之位恐怕真要旁落。这次东征本是他树立威信、巩固权位的大好时机,岂能轻言失败?
阿老瓦丁轻叹一声,将茶盏放下,目光渐渐飘向远方:“孩子,可还记得你六岁那年,在皇宫花园里的旧事?那时你被几个跋扈宫人欺负,躲在廊柱后偷偷抹泪,还是我将你寻出来,又买了甜葡萄给你吃。”
他略顿一顿,又道:“我看你从个瘦弱孩童,长成如今这般能独当一面的储君,比谁都明白你的傲骨。
可成大事者,岂能逞一时之勇?
当年我辅佐你叔父登基,看中的正是他懂得隐忍。如今他广纳妃嫔,意在延绵子嗣,朝中那些我早已暗中活动。
我本想借此次东征大捷,助你在军中树立威信,再凭我这把老骨头在教中的些许颜面,推你登上大位,最不济也能总领东方。
可如今局势已变,杨炯诡计层出,瘟疫蔓延,军心涣散,若再固守此城,只怕……真要走上绝路了。”
阿尔斯兰听罢此言,身子不由凝住,半晌动弹不得。
他凝望着阿老瓦丁布满皱纹的面容,但见那银白长须在灯下泛着霜雪般的光泽,心中不觉泛起这些年的种种往事。
忆起初次上阵时心中惶惧,是老师在旁温言鼓励;因顶撞苏丹遭责罚时,又是老师多方周旋;便是身上这副精心打造的铠甲,也是老师召集工匠,亲自描画图样所赠。
“只是……学生实在不甘啊……”阿尔斯兰声音渐渐低沉,竟带了几分哽咽,“自领军以来,未尝一败,更不曾似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窜。那杨炯使这等诡诈伎俩取胜,叫学生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阿老瓦丁缓缓起身,行至他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孩子,暂避锋芒岂是怯懦?恰如弯弓后撤,正是为着更有力地发箭。
你且细想,若我等尽数葬身在这疏勒城中,那储君之位、塞尔柱的江山社稷,又将托付于谁?
待回到伊斯法罕,凭着我这些年积攒的人脉,加上你往日立下的战功,何愁不能稳住大局?”
阿尔斯兰默然良久,终是缓缓颔首。他何尝不知老师所言在理,只是那份与生俱来的傲气,一时难以平复罢了。
“既如此,敢问老师,该当如何部署撤退?那杨炯大军围困城外,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