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身后一众华军将士见这般光景,俱是看得入神。
有那等年轻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也有老成的拊掌赞叹,倒显出四海一家的气象来。
耶律倍看得眼热,扯住李澈袖口道:“你瞧党项人这般诵经念佛,好不庄严!快也与我这些儿郎祝祷一番,莫叫我们输了体面。”
李澈本待推辞,却听杨炯在旁笑道:“便随他这一回罢,免得终日聒噪不休。”
李澈听了,只得翻身下马,掣出木符剑,立在契丹军前朗声诵起《太上洞玄祈福宝章》。
但见青烟袅袅,道韵悠悠,那日光映照下,果真如真仙下凡,听得一众契丹勇士异彩连连,纷纷弯腰稽首,一脸虔诚。
那耶律倍犹嫌不足,又趋至歌璧跟前,笑道:“姑娘慈悲,何不连我这两千子弟一并护佑?多结一分佛缘,便多添一分功德。”
歌璧含笑颔首,随耶律倍转道契丹皮室军前,纤指翻飞如绽莲华,梵音愈显空灵澄澈。
契丹士卒闻之,个个如饮甘露,神色愈发肃穆。
杨炯观此情景,不觉莞尔。
漠北祭天,契丹请神,党项礼佛,如今连道家也来襄助,真真是:“四族西征日,诸天赴会时。”
正自感慨,忽见毛罡近前低语:“王爷,何不令我军中也行个仪典?免得显得有些不合群不是。”
杨炯摆手笑道:“我大华将士,忠义即香火,肝胆即神明。但存浩然正气在,何须向外觅须菩提?”
话音方落,两万麟嘉卫齐声雷动:“精忠报国,誓扫西夷!”
这声响直震得云开雾散,较之先前各族祝祷竟更添几分刚烈。
不多时,诸般仪轨皆毕。
但见三军将士个个目光如电,甲胄生辉,恰似宝刀新淬,只待出鞘饮血。
杨炯见此,掣出腰间长剑,直指城楼,声如裂帛:“大炮齐发!三弹连珠,破此孤城!”
令旗挥处,数十尊铁炮齐转枢机,乌洞洞的炮口森然如巨兽之瞳。但闻天崩地裂三声巨响,炮弹出膛似流星赶月,带着刺耳呼啸直扑城垣。
首弹着处,恰似雷公劈开云雾,城垛应声迸裂。
几个守卒尚未回神,早已被飞石吞没,唯见残垣上溅开数点红梅。
硝烟未散,次弹又至。
这一炮正正凿入墙腰,夯土砖石四散横飞,墙体裂开丈余长缝,发出老牛哀鸣般的呻吟。
众人尚未喘匀气息,第三弹竟循着旧痕钻入,整段城垣如醉汉般摇晃数下,轰然倾颓。
霎时间黄尘蔽日,碎瓦如蝗,竟将半壁天空染作昏黄。
这边烟尘未落,城内早已哭嚎震天。
但见香闺少妇怀揣幼子夺路狂奔,耄耋老翁面朝城外叩首如捣蒜,更有人蜷缩梁柱之后战栗不止。
残兵弃甲溃逃,马道上金戈零落,真真是:“险塞已成齑粉,孤城尽作修罗。”
杨炯正待挥师进军,忽见城门吱呀洞开。
数十被缚守军被百姓簇拥而出,当先老者执素幡跪地哀告:“将军明鉴!国王早已携眷潜逃,满城皆是无辜黎庶。愿献此城,但求保全性命!”
杨炯勒马环视降众,回望众人莞尔:“可见东土佛法道统,终是胜过西陲蛮神。”
众将相视而笑。想这些西域部族常年寇边,如今落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非天道轮回?
杨炯正色,当即传令:“着莱国公抚慰百姓,清点库藏。三军即刻整装,兵发疏勒!”
号角长鸣间,杨炯一骑当先,领六万雄师如潮水漫过蔚头城。
大军出城三个时辰,渐见山势嵯峨,前路忽现千仞绝壁。
正观望间,忽见斥候飞马来报:“禀王爷,前方深涧,有激流如龙,唯三座索桥横悬绝壁,此外更无通路!”
杨炯催马至崖边俯察。
但见云雾蒸腾处,一条白练奔腾翻滚,惊涛拍岸之声宛若雷公击鼓。那三座索桥以巨缆缠结、硬木铺就,虽容得三骑并行,却在山风间簌簌摇动,恍如悬丝。
杨炯不由蹙眉:“可曾细察?左右可伏兵卒?”
亲军统领陈三两躬身上前,道:“末将已遣健卒往来查验数次,桥索俱是坚韧。斥候亦探出二里有余,未见半分敌踪。”
杨炯虽颔首,目光仍锁着桥下翻涌的云雾。但见那烟霭聚散无常,总叫人窥不真切,心下总觉七上八下。
正此时,忽闻环佩叮咚,歌璧赤足踏尘而来。
其素裳飘举,真如云中仙姝一般无二,来到近前,歌璧唇边噙着三分禅意:“不若由我先行试桥?我平生最是机缘巧,或可替三军探个吉凶。”
杨炯听了,没好气的白眼:“兵家大事岂仗机缘?你女神棍吗?”
歌璧浅笑一声,秋水般的眸子波光流转:“你此刻心猿意马,正是我执之相。倘若我安然渡桥,岂不全军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