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听罢,默然片刻。
安娜生于西夷,长于权势争斗,于那“大义名分”之重,终究体会不深,更不解“箭射周天子”背后所能撬动的巨大力量与深远影响。
此乃文化根基之异,非言语可尽释,故他也不多言,只是将手指倏然下移,重点在地图上图勒河谷之处,朗声道:“此地,便是我所思之破局所在!”
众人目光齐聚,只见那图勒河谷位于肯特山(狼居胥山)以南,戈壁边缘,图勒河蜿蜒流过,在地图上并非十分起眼。
其其格仔细看了看,疑惑道:“这地方……我认得。历来是行商队、小部落临时驻足之地,水草算不得顶好,除了乃蛮部在此放养些战马,有个数千守军,并无哪个大部族在此常驻。此地……有何特异之处?”
杨炯见她不解,微微一笑,拉起其其格的手,用她的食指在那图勒河谷周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耐心释疑:“你不喜争霸,故看不出此地之紧要。你且将眼光放远,再看此处!”
他声音渐次提高,耐心解释,“其一,这图勒河谷,背倚肯特山险峻,南临戈壁为屏障,中有图勒河活水滋养,乃是漠北罕有的、能长期养马屯兵之宝地!兵马于此,补给无忧,即便寒冬亦能越冬,实乃骑兵根基所在!”
“其二,”杨炯手指在地图上纵横勾勒,“此地更是南北东西之交通锁钥!向北,可通北海(贝加尔湖);向南,能直抵阴山脚下,窥视中原北疆;向西,衔接杭爱山(燕然山)东麓,威胁哈拉和林侧背;向东,则辐射肯特山(狼居胥山)周边广袤牧场。称之为‘漠北十字路口’,‘四方咽喉’,绝不为过!
占据此地,可控扼方圆千里草场,对哈拉和林形成居高临下之战略优势,其形胜之处,不啻于漠北第二条龙脉!”
杨炯这一番剖析,如抽丝剥茧,将图勒河谷潜藏的战略价值赤裸裸展现出来。
帐中诸将,皆是知兵之人,初时尚觉寻常,越听越是心惊,待到“第二条龙脉”之言出口,无不悚然动容!
毛罡恍然大悟,击节赞道:“王爷慧眼!末将拜服!只是……”他略一迟疑,“此地四野平旷,无险可守,若敌人大举来攻,恐难久持啊!”
“问得好!”杨炯赞许地看了毛罡一眼,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声音斩钉截铁,“正因为无险可守,我才要助蔑儿乞部,于此地筑一座新城!一座固若金汤的雄城!
有我大华、大辽在后方源源不断输送工匠、物资、给养,不出一年,此城必能屹立于图勒河畔!届时,漠北格局将彻底改写!”
言罢,他取过炭笔,在那羊皮地图上挥毫而画!
但见笔锋遒劲,一道粗线自图勒河谷向北延伸,依托肯特山、杭爱山势,将漠北分割;另一道则向南划出,控制戈壁边缘通道。
“以此新城为枢,大湖盆地虽富,乃蛮、克烈争之,是为第一极;哈拉和林虽名贵,然被困于中央,是为第二极;而我大华、大辽支持之图勒新城,扼守要冲,虎视四方,便是那第三极!三分漠北,鼎足之势可成!”
这一笔画下,真个是石破天惊,气吞万里如虎!
帐中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唯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可闻。
诸将看着地图上那两道仿佛具有生命力的墨线,仿佛亲眼见到一座巍峨巨城拔地而起,雄踞漠北腹心,控扼四方交通,昔日纵横驰骋、南下侵扰的草原铁骑,自此被牢牢锁在这三方制衡的格局之中!
耶律倍、毛罡、刘文典等辈,无不瞠目结舌,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们虽知杨炯胆略过人,智计百出,却万没想到其胸中竟有如此丘壑。
这已非一战一役之胜负,而是放眼百年,布局天下的帝王气魄。看向杨炯的眼神,除了以往的敬畏,更多了由衷的钦佩与折服。此等以笔划疆、谋定乾坤的气概,当真令人心驰神摇。
其其格更是看得呆了,她虽不完全明了其中所有关窍,但见杨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将一片她眼中寻常的牧场,瞬间点化为足以影响整个漠北命运的雄城基业,只觉得心胸激荡,一股热血直冲顶门,对杨炯的信任与依赖,更深一层。
而那安娜公主,此刻更是异彩连连,一双美目牢牢锁在杨炯身上,几乎要滴出水来。
她生于王室,长于权谋,最是欣赏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大男儿。
杨炯此刻展现出的魄力、智慧与全局掌控力,在她眼中,远比什么绝世武功、俊朗外貌更要迷人千百倍。
权力是男人最华丽的配饰,而杨炯此刻,无疑佩戴着这世间最耀眼夺目的那一件。
此刻的安娜芳心剧颤,那紫罗兰色的眸子里,情意与崇拜交织,几乎难以自持。正所谓,慧眼识英雄,美女爱豪杰,见此气魄,怎能不心折?
毛罡率先回过神来,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王爷……王爷深谋远虑,末将……末将五体投地!若此城建成,漠北大局定矣!”
刘文典亦是抚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