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皮颤抖着,在无数道焦灼目光的注视下,眼皮顽强地、极其缓慢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光线涌了进来,视线模糊一片,如同蒙着厚厚的毛玻璃。
杨炯只能隐约看到头顶是陌生的、绘着倭国风格彩绘的房梁,鼻端萦绕着浓烈的药味、血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
“呃……水……”杨炯喉咙干得如同火烧,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水!快拿水来!”李澈反应最快,立刻扭头命令。
亲兵飞奔出去,转眼捧着一碗温度适中的清水进来。
李澈小心翼翼地接过,亲自用银匙舀了,一点一点地喂到杨炯唇边。清凉的水滋润着干涸的喉咙和唇瓣,杨炯贪婪地吞咽着,虽然每一次吞咽都牵动着胸口的伤处,带来一阵锐痛,却也让他混沌的意识又清明了几分。
喝了几口水,杨炯终于积攒起一丝力气,目光缓缓扫过围在榻边、一张张写满关切与劫后余生的脸,最终落在李澈那张满是泪痕却如释重负的俏脸上。
他扯动嘴角,努力想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安心!我无……无事!莫慌!”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众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萧瑟瑟再也忍不住,伏在榻边,压抑地痛哭出声。张峻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布满血丝的眼角似乎也有水光闪动,他猛地转过身,用力抹了一把脸。牛皋则“嘿嘿嘿”地傻笑起来,搓着两只蒲扇大手,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好了!都围在这里作甚!挤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那个老气横秋的童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驱赶苍蝇般挥着小手,“人刚吊回一口气,魂儿还没完全落定呢!最忌吵闹!你们这一通鬼哭狼嚎、七嘴八舌,是嫌他命长还是怎地?都出去!统统给我出去!该干嘛干嘛去!留下也是碍手碍脚!”
杨炯这才注意到,在榻尾角落,一个矮几旁,蹲着一个极其娇小的身影。她背对着众人,正对着一个小巧的银质药炉扇着扇子,炉中炭火微红,煨着一个瓦罐,罐口袅袅升腾着青白色的药气,正是那浓郁药香的来源。她穿着沾了些灰烬的素白小袿,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身形看上去不过十岁女童。
牛皋一听这话,牛眼一瞪,就要发作,却被张峻一把拉住。张峻深知医理,知道此时侯爷最需要静养,而且这古怪的小女娃手段虽然骇人,但确实把侯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此时不可得罪。
当即他沉声道:“听郎中的,都退出去,在门外候着,让侯爷好好休息。”
众人虽心有不舍,万分担忧,但见张峻发话,又见杨炯确实虚弱不堪,只得强压着激动,一步三回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正厅,只留下李澈还握着杨炯的手,不肯松开。
橘桔梗头也不回,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冷冷道:“你也出去!他这毒刚拔,神魂未固,你这练武之人气血太旺,煞气太重,离他太近,容易冲撞了他那刚归位的魂灵儿,想让他早点好,就听话!”
李澈闻言,身体一僵,低头看了看杨炯苍白虚弱的脸,又看了看橘桔梗那不容置疑的小小背影,咬了咬下唇。
她虽万分不愿离开,却也明白此时杨炯的安危系于此人一身,不敢任性。
当即俯下身,在杨炯耳边极轻极快地说了一句:“姐夫,我就在门外,有事立刻叫我!”
这才万分不舍地松开手,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厅门。
沉重的门扉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正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药炉里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瓦罐中药汁被文火慢煨发出的“咕嘟”声。
杨炯静静地躺在榻上,胸口的疼痛依旧清晰,身体虚弱得连动动手指都费力,但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角落里那个背对着他、专注扇火的小小身影。
虽然虚弱,他仍强撑着开口,声音嘶哑却清晰:“多……谢……”
橘桔梗扇火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只是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凝重。
半晌,她放下了手中的蒲扇,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与稚嫩外表绝不相称的沉稳气度,抱着那个小小的檀木药箱,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杨炯的榻前。
烛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粉雕玉琢,眉眼精致如画,分明是个玉雪可爱的女童。
然而,那双眼睛,此刻再无半分孩童的天真懵懂,亦无之前斗气时的狡黠灵动。那眸子幽深如古井寒潭,冰冷、锐利、沉静,仿佛蕴藏着万载玄冰,又似能洞穿人心,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生杀予夺的漠然与威严。
她微微仰着头,居高临下般看着榻上虚弱的杨炯,小小的身躯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谢?你知道我是谁吗?”
杨炯心头莫名一紧,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悄然升起。他看着眼前这判若两人的小女孩,虚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