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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杨炯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哽咽,却带着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迫切,“我考上了!燕京大学!历史系!博士也快读完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道:“还有……那些害了您的人,一个都没跑掉!我……我都让他们还了债!给您报仇了!”
说到最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多年的狠厉和快意,眼眶却更红了,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身下的青草上。
老妇人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杨炯预想中的欣慰或激动。她只是用那双清澈依旧的眸子,温和地、包容地看着他激动的泪眼,伸出手,用粗糙的指腹,极其轻柔地为他揩去脸颊上的泪水,动作笨拙却充满了疼惜。
“傻孩子,”她重复着,声音更轻缓了些,“那些事啊……娘早放下了。”她收回手,目光投向远方流淌的溪水,眼神悠远。
“你呢?跟娘说说,这些年,你自个儿过得怎样?心里头,可还舒坦?可还开心?”
杨炯被问得一怔。报仇雪恨的激越之情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展现自己在大华的成就与幸福,那是他潜意识里觉得最能告慰眼前人的方式。
“我过得很好,真的!”他语气急促,带着刻意的强调,“娘,您不知道,我现在可厉害了!是大华朝的镇南侯!位极人臣,我有很多肝胆相照的好兄弟,还有……”
杨炯脸上泛起一丝温柔的红晕,“我成家了,娶了妻,不止一个,她们都很好,待我极好。而且……而且我马上就有孩子了!您的孙儿,就要出世了!”
这般说着,杨炯眼中闪烁着对未来憧憬的光芒,那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老妇人侧过头,目光并未去看杨炯刻意展示的“荣光”,而是深深地、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刻意营造的喜悦表象,直抵灵魂深处。
那目光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让杨炯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慢慢凝固、僵硬。
许久,老妇人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极轻,如同柳絮飘落水面,却在杨炯心湖激起了千层涟漪。
“既然都这么好了,”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怎么娘瞧着,你这心里头怎么还是没着没落的呢?你真的开心吗?”
“我……我很开心呀!”杨炯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急急反驳,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底气明显不足。
“真的吗?”老妇人追问,语气平和,却不容闪躲。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杨炯放在膝上的手背。那触碰带着安抚的力量,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跟娘说实话。这里没外人,就咱娘俩。是不是总觉得自个儿像个看客?像那戏台底下看戏的,台上锣鼓喧天,生旦净末丑,唱念做打,热闹得很,可你心里头明镜似的,知道那终究是戏?觉得脚下这方土地,头顶这片天,再繁华锦绣,再情深义重,也不是你‘根’上长出来的?”
这番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杨炯心口最隐秘、最不敢触碰的角落。他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妇人那双清澈依旧、仿佛能映照出他灵魂所有褶皱的眼睛。
他竭力维持的镇定外壳瞬间碎裂,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狼狈和深藏的惶惑汹涌而出,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老妇人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惶,眼中掠过深深的心疼,她更紧地握了握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孩子啊,”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奔流不息的溪水,声音悠远,“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你看这溪水,它打山里头来,流过石头缝,淌过烂泥塘,撞过拦路的树根,也经过这开满鲜花的平地。你说,哪一段的水,才算是它‘真正’的水呢?是刚出山泉眼时最清冽的那股?还是流过烂泥塘时沾了污浊的?又或是现在这映着花影、载着落瓣的?”
杨炯怔怔地看着溪水,若有所思。
“傻孩子,”老妇人转过头,目光慈爱而坚定地锁住他,“这水啊,它流过的每一寸地方,沾上的每一粒泥沙,映过的每一片云影,载过的每一片花瓣,都成了它!
没有哪一段能割裂开,说那不是我。烂泥塘让它懂得了沉淀,石头缝让它学会了迂回,这花草地让它添了颜色香气。它一路流,一路变,一路‘成为’它自己,这才是活水。”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字字如锤敲在杨炯心上:“你也是一样,那个在燕京城里,吃着百家饭,咬着牙苦读,心里揣着恨也揣着娘的那点盼头的娃娃,是你!
那个得了势,翻云覆雨,报了血仇,在象牙塔里钻故纸堆的博士,是你!
如今这个在大华朝,当了大官,娶了美娇娘,马上要当爹,被无数人敬着爱着也担着天大干系的侯爷,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