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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枝却浑不怕她这色厉内荏的怒容。她非但不退缩,反而凑得更近了些,几乎将半边身子倚在道月略显单薄的肩侧,一手仍稳稳地举着伞,另一只手却轻轻扯住了道月那质地粗硬、浸透了雨水的衣袖,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小声央求道:
“说说嘛,娘亲!女儿就想听听,到底是怎样神仙般的人物,才能配得上您这样玲珑剔透的心肝儿?您就可怜可怜我这没见过世面的,开开眼呗?”
道月被她这没脸没皮的痴缠磨得没了脾气。她挣了一下衣袖,没挣开,反倒被叶枝那带着期盼与狡黠的亮晶晶眼神看得心头一软,一股久违的酸涩悄然弥漫开来。
她终究是拗不过,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腥与水汽的冰冷空气,目光投向远处被无边雨幕彻底吞噬的天际线,那遮天蔽日的混沌,仿佛将她瞬间拉回了数十年前同样迷茫的岁月。
沙哑的声音缓缓流淌出来,竟似被这冷雨浸润得柔和了些许:“老婆子我,打小就和那些只懂对镜贴花黄、算计嫁妆田亩的倭国贵女不同。我就爱往书堆里钻,尤其痴迷那些经络穴位、金石草木的道理,十岁上便能辨百草,十五岁就敢开方子治人。在倭国,也算薄有微名了。”
叶枝屏息听着,适时地小声接了一句:“娘这般厉害,那因为什么去了大华呢?”
道月斜睨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点无奈,追忆的语调变得更加幽深:“家里起初是纵着我的。可藤原家那时如日中天,藤原道长为了前田家的银钱支撑,逼我嫁过去联姻。我藤原道月,岂是任人摆布的玩物?”
她冷哼一声,那声音里淬着冰,“于是我就趁着一个月黑风高夜,收拾了几本珍爱的医书,带了些细软,偷偷上了海船,直奔大华而去。想着天高地远,总能躲个清净。
可那时节还是前梁的天下,乱得紧呐。到处是流民和乱兵,到处是杀红了眼的疯狗。”
道月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被那沉重的过往压得喘息困难,“我身上那点银子,很快就见了底。没办法,只能凭着这点医术,在战乱的夹缝里给人看病换口饭吃。那真是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后来,在唐州地界,还是被一群溃兵给围住了。”
她的话音到这里骤然停住,枯瘦的身躯在湿冷的空气中似乎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仿佛那数十年前的恐惧与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叶枝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感觉到道月抓着自己臂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带着微微的颤抖。
道月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竭力维持平稳、却依旧透出深深后怕的语调续道:“那些兵,眼都红了,跟野兽没两样。他们把我当成捡来的战利品,推搡着,撕扯着。
我那时真的怕极了,浑身抖得筛糠一样,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天都塌了,眼前只剩一片血红的绝望。”
叶枝的心紧紧揪着,大气也不敢出,只觉道月那枯瘦的手臂冰冷异常。
道月长长地、无声地吸了口气,那口冰冷的、带着泥沼腥气的空气似乎给了她继续的力量。
她的声音忽然奇异地柔和下来,浑浊的眼眸深处,仿佛被遥远的星火点燃,亮起一种近乎少女般的光彩:“就在那时,他来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袍子,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药渍,离得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混杂着艾草、硫磺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药石气味。
他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那群疯狗一样的溃兵后面,身形算不得高大,可往那儿一站,不知怎的,那些兵痞竟一时都停了手。”
道月的嘴角,在伞下昏暗的光线里,竟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带着甜蜜与怅惘的弧度,“他生得很是清俊儒雅,眉眼间有股书卷气,可那眼神,却亮得很,像寒夜里的星子,看人一眼,就仿佛能把人心底那点污浊都照透似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那支乱兵队伍里临时抓来的记室参军,管些文书杂务。
他分开那些兵,走到我跟前,也没说什么豪言壮语,只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尤其在我紧紧护在怀里的那几本医书上多停了一瞬。”
道月的声音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悠远,“他问:‘懂医?’ 我那时吓得牙齿打颤,只会拼命点头。
他又问:‘这一路,救过人?’
我依旧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下来。
他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耐烦我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却还是转头对那些兵痞子说:‘这女子懂医术,能救弟兄们的命。杀了她,或糟蹋了,都是暴殄天物。’
就这么轻飘飘几句话,竟真把那群红了眼的狼给镇住了几分。
后来,我就跟在了他身边,在那些伤兵营的哀嚎和血腥气里打转。”
道月的叙述渐渐流畅,口中“他”的形象,在雨幕中愈发清晰起来,一个满身药味、眼神清亮、于乱军中一语定乾坤的灰袍书生。
“日子久了,才真正看清他这个人。”道月的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