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尘土与干涸植物的气味,反而让他那因震惊而有些发飘的思绪,重新落回了地面。
“我明白了。”
比尔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他绕着七只陶瓮走了一圈,步履间恢复了那种独有的、混合着从容与严谨的节奏。
“闯入者的故事……安赫·卡用他处理过的灵体骚乱,作为密码的顺序。”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道格拉斯身上,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那么,逻辑就很简单了。故事的顺序,就是我发现它们的顺序。”
比尔的思维转得飞快,像一台被重新校准的精密仪器。
“我在那本伪造的童话书里,最先读到的是《尼罗河的低语》,那个戴莲花冠的少女。”
他指向那只散发着悲伤低语的陶瓮。
“所以,第一个音符,是悲伤。”
他接着走向另一只陶瓮,那上面的光影曾显现出遮天蔽日的沙暴。
“第二个故事是《沙暴中的路标》,商队在绝望中遇到了那个灰袍人。”
比尔的手指向了代表恐惧的陶瓮。
“然后是《陶罐翁与绿蜥蜴》,井水里的蛇影。”
他指向欺骗之瓮。
“最后是《王子与遗忘之花》,王子在墓道里寻找能忘记痛苦的花。”他指向“遗忘”之瓮。
“悲伤、恐惧、欺骗、遗忘……”
比尔念出这个序列,脸上浮现出一种即将解开最终谜题的自信。
“剩下的愤怒、饥饿,还有那个钥匙,就是乐章的后续。”
这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基于现实逻辑的推演。
道格拉斯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我来指挥。”
比尔举起魔杖,像一位即将登台的交响乐团指挥,眼中闪烁着专注的光芒。
他没有立刻施法,而是先用杖尖在空中轻轻画了一个圈,仿佛在为接下来的乐章定下一个柔和的基调。
他将魔杖指向那只代表悲伤的陶瓮。
一缕极细的、银白色的魔力,从杖尖流淌而出,像一根蛛丝,悄无声息地搭在了瓮口。
陶瓮的低语声调微微一变,那份无助的哭泣里,似乎多了一丝被倾听的安宁。
成功了。
比尔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手腕轻转,那根银色的魔力丝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向着代表恐惧的陶瓮延伸而去。
他要将这两个音符,连接在一起。
就在银线触碰到第二只陶瓮的瞬间。
意外发生了。
“嗡——”
整个墓室的低语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慢板瞬间切换到了最尖锐的极高音。
那不再是背景噪音,也不是情绪的共鸣。
它变成了一根根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铁针,蛮横地、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两人的大脑。
墓室消失了。
比尔的眼前,不再是冰冷的石壁和古老的陶瓮。
他看到了陋居。
那座承载了他所有童年记忆、歪歪扭扭却无比温暖的房子,正燃起熊熊大火。
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的墙壁,黑色的浓烟从每一个窗户里滚滚而出,像恶魔张开的大嘴。
他听到了家人的呼救声。
金妮尖锐的哭喊,罗恩绝望的咆哮,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唤。
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把刀,深深扎进他的心脏。
他疯了一样向着大火冲去,却被一堵看不见的、冰冷的墙壁狠狠地弹了回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座房子在火焰中呻吟、倒塌,看着亲人的身影被火光吞噬。
无能为力。
这是他内心深处,对家人安危最极致的焦虑,此刻被放大了千百倍,化为灼热的地狱。
“盔甲护身!”
比尔在幻象中发出一声怒吼,强大的魔力从他体内爆发,试图构建起防御。
但他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咒语徒劳地穿过火焰,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幻象依旧顽固,像附骨之蛆。
与此同时,道格拉斯的世界也发生了变化。
但与比尔的沉沦不同,他更像一个主动走进放映厅的观众。
七岁时的车祸现场,在他周围缓缓构建。
冰冷的雨水砸落,刺耳的刹车声在颅内刮擦,父母隔着破碎车窗的模糊脸庞再次浮现。
紧接着,是孤儿院那高耸而空洞的走廊,空气里消毒水和廉价炖菜的味道,精确地复制在他的鼻腔里。
那份被世界抛弃的孤寂感,如潮水般涌来。
但这一次,潮水并未将他淹没。
他的灵魂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