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与不查,都似一柄双刃剑,悬于武皇头顶。若执意彻查,必让皇家秘辛公之于众,金銮殿的威严、帝王家的体面,都将被无情撕碎,沦为天下笑柄;若就此作罢,雷氏满门冤魂将永困幽冥,那桩浸透血泪的冤案,终将沦为史书中的墨渍——虽能警示后世忠奸善恶,却永远洗不清忠义之士的污名。
许久,武皇挺直脊背,眸光淬冷,似要刺破十载迷雾:“海宝儿,朕特授你钦命绣衣使,代天巡狩。凡与柳霙阁有牵扯的官员及其党羽,不论牵涉何人、身居何位,皆可先斩后奏。”他抬手抚过案上青玉,声音沉稳有力,“朕必以这九重宫阙为誓,定要让雷家忠魂,得见昭雪之日!”
海宝儿没有半分犹豫,重重叩首,额间已沁出血痕:“谢陛下!臣必不辱使命!”
雨声渐急,冲刷着御书房的飞檐,也冲刷着埋藏多年的秘密。在这一刻,那秘密终于有了破土而出的迹象。
海宝儿心中清明:武乾清身为当世武皇,虽可凭一纸诏令翻覆旧案,却无异于在舆论的惊涛骇浪中自毁舟楫。一旦贸然行事,朝堂内外必掀起轩然大波——世人定会对先帝“龙御归天”的真相生疑,更会将矛头直指这位当朝帝王,暗揣他有弑父篡位、戕害手足的狼子野心。
悠悠众口,甚于防川。纵使皇权煊赫,又怎能堵住天下千万人之口?那些流言蜚语,比之野草疯长,纵使有类于严刑峻法的猛火压制,亦难禁绝,终将在市井坊间肆意蔓延,动摇这来之不易的盛世根基。
武皇缓步行至海宝儿身前,伸手稳稳托住他欲行叩拜的臂膀。他目光威严,含着微光,唇角却漾起一抹久违的和煦:“你这倔强性子,倒与年轻时的义弟如出一辙。朕知你即将前往升平帝国参加‘墨云诗会’,此番东行,想来不会一帆风顺——说吧,临行前可还有未了心愿?”
这是要给奖赏了?!
海宝儿摸了摸头,嘿嘿一笑,“陛下,那臣便不再藏掖。臣想为一对新人,讨个彩头。”
听了这话,武皇眸光微敛,有些意外但并不多,“是该沾沾喜气,涤荡晦气。你的提议,朕准了!”
话音落时,冕旒随他颔首轻晃,脸上笑意转瞬即逝。“还有,此次东巡,除查案外,另有密令。一方面,你需秘密找寻义弟遗孤;另一方面,还要全力试探相衣门的深浅——他们在我武朝多次谋划不轨,贼心不死。若不是昀格郡主以命相谏,风愿如与丁隐君这对母女,岂容她们苟延残喘至今……”
最后,帝王眼底翻涌的杀意,愈发森然。他将一块青铜错金、边缘鎏银的令牌,掷给了海宝儿。
这事本就该如此。
丁隐君祸乱朝纲,心性狡黠如狐,致使武皇一子喋血宫闱,一子沦为废人。身为帝王,他可容天下之过。但为人父,这等切肤之痛、噬心之恨,若不讨还,何以为人?
说得更重些,此仇不报,他有何面目立于宗庙之前?九泉之下,又怎对得起列祖列宗!
步出九重宫阙时,骤雨初歇。暮色裹挟着松柏的清冽之气,漫过丹墀。海宝儿望着琉璃瓦上蜿蜒的雨痕,忽觉肩头千斤重担骤然卸下,连呼吸都染上了霁月光风的疏朗。
少年边走边想:“武皇让我秘密找寻雷家遗孤,却不知他想找的人,方才就站在他面前。如今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等抽机会再试探下他的决心和诚意是否属实,再相认也不迟……”
只是像先皇那般人物——雄才伟略与武学修为,皆冠绝古今,寰宇之内无人能及。如此天纵之资,又岂是我这黄口孺子,仅凭一腔孤勇便能抗衡的?!
可若真不相认,雷家满门忠魂将永陷幽冥,沉冤似海,难见天日。这等锥心之痛,又怎能忍受?纵使此身要蹈水火、粉身碎骨,也该为英灵讨还公道,涤荡这蔽日的阴霾!
正思索间,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环佩相撞的脆响。
海宝儿回头望去,只见五公主武承零提着裙摆追来。她鹅黄襦裙上绣的并蒂莲沾了泥点,发间的珍珠步摇也歪了,模样像只慌乱的雏燕。
“海少傅留步!”来者气息不稳,脸颊泛红,“父皇召见你这么久,到底谈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她狡黠地眨了眨眼,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
“咯,方才御膳房新做了枣泥酥,我特意给你留的。”
海宝儿也不客气,自顾自接过油纸包,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自从武承零缠着他学习医术,两人便常有这样的相处时光。看着公主发间歪斜的步摇,他忍不住轻笑:“公主殿下这般模样,若被旁人瞧见,怕是要惹人笑话。”
说着,他抬手想去帮她扶正步摇,却在指尖即将触及发间珠翠时猛然顿住——男女有别,他不该有此逾越之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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