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远不及他内心的煎熬。
昨夜才刚刚投降,投降是为了活命,为了这四百多将士的命,可现在呢?
这突起的天灾是否预示着,他们最终还是会难逃一死?甚至在这荒郊野外的洪涛之中,无人收尸。
他能清晰听到南方传来的混乱,心里明白这支看似声势浩大的义军,此刻可能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在这自顾不暇的时刻,他们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些累赘?
是杀俘泄愤?
还是放任自生自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的意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透雨幕传来,伴随着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许钊!”
许钊猛地睁开眼,所有降卒也都下意识站了起来,只见一人一马踏着泥泞冲上高坡,就像这不时亮起的闪电劈开雨帘,疾驰而至。
战马在泥水中人立而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马背上,项小满银甲红袍,手提长枪,在大雨冲刷下,此刻却更显威慑,尤其那双眸子,更是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看守的士兵和降卒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煞气惊得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项小满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破阵枪」一指许钊,声音如同金铁交击,盖过漫天风雨:“许钊,速速上马,随我前往景州救民!”
“救民?”许钊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项小满冷冷说道,“沧河两侧山体滑坡,河床高涨,景州城壕大水倒灌入城,李严不思治水救民,反而摧毁闸口,放任洪水泛滥,眼下他已带着守军弃城西逃,万千百姓深受洪涝荼毒,你现在明白什么意思了吧!”
许钊脑中“嗡”的一声。
“毁闸?弃城?!”他失声重复,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脏,“怎,怎么会?李将军竟如此决绝?那满城百姓也有将士们的家人……”
雨水冰冷地灌进他的领口,却浇不熄心头骤然腾起的惊怒与寒意,
“还不上马!”项小满可没有时间让他在那惊骇,声音斩断风雨,不容置疑,“你对景州城防、水道、闸口位置最为熟悉,迟一刻,便是千百条人命,你要眼睁睁看着景州父老葬身鱼腹吗?”
他猛地一抖缰绳,「青骁」长嘶一声,碗口大的蹄子“啪”地踩碎脚下浑浊的水洼,溅起的泥点落在许钊苍白的脸上。
许钊浑身一震,眼前仿佛闪过景州城内熟悉的街巷,冒着炊烟的屋檐,还有那些可能正惊慌失措,在洪水中挣扎的普通面孔。
“咳……”左腋箭伤被激荡的情绪牵动,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看着项小满,对方的眼神中没有猜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信任,救人的信任。
“好!”许钊咬牙,猛地挺身,动作牵扯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忍着剧痛,踉跄着冲向旁边拴着的一匹属于降卒的战马。
看守的义军士兵下意识想阻拦,却被项小满一个凌厉的眼刀逼退。
许钊没有理会,翻身上马,动作虽因伤痛而略显滞涩,却带着一股狠劲。
他勒住有些躁动的马儿,目光扫过那四百多双同样震惊、茫然、带着恐惧和一丝期盼的眼睛。
“弟兄们,听见了吗?”他似乎在一瞬间恢复了将军本色,“李严毁了闸口,弃城而走,景州被大水所淹,里面还有许多乡亲父老,我许钊无能,没能守住城,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活活淹死!”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愿意跟我去救人的,上马,怕死的,留下,绝不强求!”
短暂的死寂,只有暴雨冲刷一切的轰鸣。
突然,一个年轻的降卒猛地向前两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吼道:“许将军,我跟你去,水里头扑腾的,保不齐就有我老娘!”
“干了,李严那狗东西自己跑了,不管乡亲,我们不当孬种!”
“对,去救人,横竖都是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还怕这水龙王不成?”
一声接一声,如同点燃的干柴,恐惧被一股混杂着愤怒和血性的东西压了下去,四百多黑甲降卒,几乎没人犹豫,纷纷冲向自己的战马,解开绳索。
看守的义军士兵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望向项小满。
项小满看着眼前这一幕,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一丝,轻轻摇头,示意义军不要阻止。
他拨转马头,唤来这一营义军的都尉:“尔等前往大营,随林将军一起挖渠泄洪。”
说罢,瞥了眼许钊及一众降将,什么也没说,一夹马腹,青骁如离弦之箭,往西而去。
许钊和四百多刚刚归降的黑甲轻骑,沉默而决然地跟了上去,马蹄踏碎浑浊的水面,溅起丈高的水花,直奔那片正急速被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