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勒山川河流、城郭关隘,笔走龙蛇,间或以炭笔标定方位。周冷月执一管紫毫小楷,侍立一旁,将秦文口中道出的地名、关隘、驻军要点一一誊录于素笺。
她身姿窈窕,神情专注,灯下侧影如画,与窗外远处难民窝棚区隐约传来的孩童啼哭、妇人叹息,构成了这大梁盛世下刺眼的两个世界。
不觉间日影西斜,将书房染成一片暖金色。
张青早已在门外廊下肃立恭候,如泥塑木雕般站了足有两个时辰,额角沁出细汗也不敢稍动。
冬雨几次欲通传,见他只是摇头,便也噤声。这便是匠人面对主家的本分,亦是这森严等级下的常态。
“你们到了,怎不早些通禀?”秦文推门而出,见张青垂手侍立,略带责备地看向冬雨。
“看您与周掌柜正忙着要紧事,小的便想着等等无妨。”冬雨小声解释。
张青忙躬身作揖,姿态恭谨:“小人张青,参见东家。”
“张青,你工坊匠人,可通晓刻字?”秦文开门见山。
“会的,东家。坊内有几十个学徒,正跟着老师傅习练刻工,金石竹木皆可。”张青答得小心。
“若刻在铜上呢?”
“金石同源,道理相通,只是铜质坚韧,费时费力些罢了。”
“好!”秦文眼中光芒一闪,“我要你将常用之字,尽数刻出铜模。常用字每字刻二十个,次常用字刻十个,生僻字亦不可缺,至少刻五枚备用。”
张青闻言,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重击。他是识字的,粗略一算,所需铜模何止数万!就凭他那三百来人,一日拼死拼活,又能刻得几何?一年光景也未必能成!他脸色微微发白,声音都带着颤:“东……东家,这……这工程浩大,恐非短时可成啊!”
“人手不够便招!专设一‘字模坊’,只做此事。”秦文语气不容置喙,随即向他详述活字印刷之法——如何制版,如何刷墨,如何覆纸压印。
末了道:“此物一成,天下书籍,皆可如我太福祥货物般源源产出,何须再费人力一笔一画誊抄?”
张青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半晌合不拢。脑中如惊雷炸响,又似有醍醐灌顶。
原来……原来书册竟能如此炮制!这简直是夺天地造化之功!他看向秦文的眼神,已从敬畏转为近乎狂热的崇拜,仿佛窥见了神迹的一角。这等奇思妙想,若非神仙点化,凡人如何能想得出?
周冷月早已拿着秦文绘就的草图与周冷月记录的详注,匆匆赶往福祥总部六楼,安排信得过的画工精心誊绘舆图。
张青便在秦文书房用了简单的饭食,席间秦文又详细指点字模大小、深浅、排版等细务。
张青听得如痴如醉,心中那点畏难早已被这开天辟地般的构想冲刷得无影无踪。
夜色渐深,秦文独坐灯下。活字印刷虽好,然距大会仅余十多日,铜模刻字断然赶不及。
他蹙眉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忽而,一段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蜡纸!油印!学生时代刻试卷的简陋法子,此刻竟成了救命稻草。
烛火摇曳,映着他专注的面庞。他取来薄韧的皮纸,熬化蜂蜡,细细涂抹,又寻了极细的钢针,在蜡层上反复试验刻画的力道与深浅。窗外更深露重,远处难民区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太福祥工坊区的炉火映得天边微红,间或传来几声守夜人的梆子响。
秦文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心中苦笑:“这破地方,连个像样的速印机都没有,还得靠这土法炼钢的手艺……穿越者的日子,真他娘的是技术扶贫。”
直至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秦文方长舒一口气,面前一张蜡纸,已用钢针刻满了《太福祥总章》开篇的蝇头小楷。他唤来值夜的丁南,将蜡纸与连夜绘制的简易纱网框图纸交给他:“速去寻刘泉,让他木工坊依此图样,天亮前务必做出十套框架来。至于这蜡纸……”他顿了顿,“我亲自来弄。”
晨光熹微,秦文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与烟火气的空气。蜡纸油印虽简陋,却是眼下唯一可行之路。墨印新章,便从这粗陋的蜡版与油墨中,悄然翻开了第一页。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