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郑侍郎此人,心胸比那针鼻儿还窄,睚眦之怨必报。既已排除了章阁,那毁他财路的,除了太福祥的秦文,还能有谁?在他眼中,那秦文便是横亘在他金山银海前的一块顽石,硌脚得很。
太福祥的新规矩,每月初九开大会,取“九九归一”之意,这是周冷月的主意。
眼下已是四月二十,距下月初九尚有二十日光景,秦文早早便将通知发了下去,好让各管事有所预备。
书房里弥漫着墨香与新炭的气息,陈康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额上沁着细汗,将一块青黑发暗的铁板呈到秦文面前。
“东家,铁板是成了,可这……”他粗糙的手指用力一扳,铁板条应声而断,断面如犬牙交错,“太脆,使不上力,稍一弯折便崩断,不堪大用。”
秦文放下手中账册,拈起一块断片,指腹划过那粗糙的茬口。陈康等人用的还是老法子炒钢,火候全凭老师傅的眼力与经验,温度时高时低,炼出的铁料自然良莠不齐,品质难以掌控。
“碳多了,”秦文将断片丢回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铁性太硬则脆。”
“碳?”陈康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下意识搓了搓沾着煤灰的手指,“那碳……不都烧尽了么?”他无法理解铁里还藏着看不见的“碳”,更不明白这无形之物如何左右铁的软硬。
秦文起身,走到悬挂的舆图旁,目光扫过标注着工坊的位置,沉吟道:“往后,改用灌钢法吧。此法能更好地掌控含碳量,炼出的钢坯韧性与强度俱佳。”
他随即坐回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边写边向陈康细细讲解其中关窍——如何分层叠放生铁熟铁,如何控制鼓风,如何观察熔融状态判断火候……每一个步骤都力求清晰。
陈康听得入了神,布满风霜的脸上先是茫然,继而渐渐涌起一种近乎虔诚的光彩。
待秦文将那份墨迹未干的“灌钢法要诀”递给他时,这断了腿的汉子竟忘了疼痛,双手微微发颤地接过,仿佛捧着的不是几张纸,而是开启神工鬼斧的秘钥。
他深深一揖,拄着拐,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每一步都踏得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此时,晋州城外的官道上,风尘仆仆的侯启林刚下马。由青狼一路护送,他总算平安抵达。秦文早已安排妥当,军营他是回不去了,前程便在党项。
拓布图奉了秦文之命,已在晋城等候多时,预备带他一同返回党项王城新都,在那里开设一家新的太福祥商号,打通两地商路。
拓布图对此事极为上心,拍着胸脯担保。秦文自己并未亲至,他这目标太过显眼,只遣了一名心腹侍卫,将五百两足色黄金交予侯启林作为本钱。
“东家!东家!”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冬雨惊慌的呼喊撞开了书房的宁静,“香儿……香儿要生了!情形怕是不好!”
香儿,丁家那笔糊涂账里的苦命人。原是丁君澜的贴身侍女,一念之差,为了丁家长子丁兴旺许下的空头承诺,背主告密。
谁料刚被丁兴旺夺了身子,又撞破了丁兴旺与其父六夫人的腌臜事。丁兴旺当时便要打死她灭口,全赖那六夫人假惺惺念及她腹中丁家骨血,才留她一命,将她远远打发到一处偏僻民宅幽禁起来,只待生下孩子便“处置”。
香儿也是伶俐人,不知从何处打探到丁君澜已在京都立足的消息,厚着脸皮寻来。她不想死。丁君澜瞧着那日益隆起的肚子,终究念着丁家血脉,压下旧怨,将她带回太福祥安置。
而丁家那头,丁君澜的父亲丁守正,一口咬定女儿是回来争抢家产的,铁了心不见。
实则是这位丁老爷面子比天大,宁折不弯的性子作祟。丁君澜也在气头上,秦文劝了几回,她只冷冷道:“他不认我,我又何必回去自讨没趣?”父女俩便这般僵着。
“找稳婆便是,与我说何用?”秦文蹙眉,心下也是一紧。
“稳婆早请了!可……可生不下来啊,折腾快两个时辰了!”冬雨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人都脱力了,眼见着不成了!”
“孙院长呢?没去瞧瞧?”
“孙院长……”冬雨面有难色,声音低了下去,“他一个大男人,又是接生……这……这如何使得?传出去……”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男女大防,产房污秽,男人进去是要触霉头的。
“糊涂!”秦文霍然起身,眼中已带了火气,“人命关天的时候,还管这些劳什子规矩!”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冲下楼梯。
“东家!等等!人在医院!在医院!”冬雨的呼喊追在他身后。
秦文赶到医院时,只见孙啸须发皆白,在产房外焦灼地踱步,隔着窗户向里问话。
关于妇人生产的知识,秦文曾给孙啸灌输过不少现代理念,可这位老院长脑子里那套“男不入产房,入则不祥”的老观念根深蒂固,总觉得进去了不仅产妇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