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启林躺在简陋的床榻上,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新伤叠着旧痕,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着未愈的创口。
丁君澜一身素雅却不失贵气的锦缎袍服,眉宇间带着连日奔波的倦色,却依旧维持着太福祥京都掌柜特有的沉静与干练。
她身旁立着的女子,衣着迥异于中原,正是党项贵女拓布木拉。她面容被草原的风霜刻下坚毅的线条,眼神锐利如盯紧猎物的鹰隼,正低声向丁君澜解释,那异族的口音带着奇特的韵律,字句却清晰有力。
“门巴族的‘摄魂针’,非凡俗之物。”拓布木拉的声音带着对古老秘术的敬畏,“乃取雪山寒潭深处百年冰蚕所吐之丝,浸以七种秘炼毒蛊精血,再辅以独门心法催动。此针可直透顶门要穴,乱人心神,摄其魂魄,令受术者如提线傀儡,唯施术者之命是从。”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昏迷的侯启林,“此为我族不传之秘,若非秦东家亲笔书信恳切相求,复有拓布图将军身家作保,断然不会轻借异族之手。”
秦文远在太福祥,接到郑侍郎秘密囚禁侯启林的消息后,一个借刀杀人、驱虎吞狼的计策便在他脑中成形。
他修书一封,遣快马昼夜兼程直送党项,求借门巴秘术。拓布图借着押运赔款物资的掩护,将身怀秘术的木耙悄然带入大梁。
再由青狼亲自接应,一路潜踪匿迹,风餐露宿,终将这关键二人送入这龙潭虎穴般的京都。
那龙庭军中郎将宋玉,性好渔色,每隔三两日必往西市“醉花楼”寻欢作乐,雷打不动。
而这醉花楼,正是绣衣天使白衣天使所经营。木耙顺利潜入其中,以卑微婢女身份侍奉宋玉左右。
宋玉浑然不知已入彀中,在两个绝色秀女温言软语、玉液琼浆的轮番攻势下,很快便醉眼迷离,神志昏沉。
木耙觑准时机,指尖微动,那细若牛毛、淬着幽光的摄魂针无声无息地刺入宋玉顶门。
此针诡谲之处,在于控其心神,令其短暂忘却本我,唯施术者之命是听。
宋玉便在浑噩中召集心腹亲兵,只道是奉了上头密令,要去兵部“取”一件关乎身家性命的要紧物事,事成之后,人人皆有重金犒赏。
那些兵卒,不过是些贪图富贵、浑浑噩噩的粗汉,大字不识几个,哪知此行竟是去闯兵部私设的监牢重地。
秦文自《迷香秘术》这本搜罗来的江湖奇书中,寻得一种奇毒,名唤‘辰砂引’。此毒无色无味,只需涂抹于摄魂针尖,随针入体。中毒者初时浑若无事,一旦经历剧烈奔突,气血翻腾,毒素便随血脉奔涌,三个时辰内必毒发身亡,外状或似急症暴毙,或如伤重不治,极难查验。
木耙施术之际,已将此毒悄然种下。待宋玉事败惊觉,亡命奔逃,引动周身气血,那潜伏的索命阎罗,便如期而至。
至于那枚摄魂针,事成之后,早随木耙心念微动,秘法解除,便如春雪入水,悄然消融于血肉之中,不留半分痕迹,纵是国手仵作,也难寻端倪。
而用绳索将重伤的侯启林从混乱中吊离险地,如狸猫般穿行于京都屋脊暗影的,正是去而复返的青狼。
趁着夜色如墨,他们悄无声息地将侯启林转移至这安全的密室。秦文此计,意在釜底抽薪。
只要侯启林这根导火索成功脱身,郑侍郎与章阁这两个本就互相捏着对方致命把柄、势同水火的宿敌,势必因这骤然绷紧的弦而图穷匕见,拼个你死我活,再难腾出手来对付太福祥。
与此同时,龙庭军大营深处,中军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主位上的章阁面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猛地一拍面前厚重的榆木帅案,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
“废物!一群废物!”他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堂堂一个中郎将,未告假,未点卯,就这么在尔等眼皮子底下没了踪迹!尔等都是干什么吃的?嗯?本帅养着尔等,是让尔等吃干饭的么!”
帐下几名偏将、校尉垂手肃立,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章阁如此暴怒,非为无因。近日有密报直抵天庭,言称诸多北燕探子,竟能堂而皇之穿过他龙庭军的防区,潜入京都。
此事无论真假,传入那位虽权柄不彰却终究是九五之尊的年轻皇帝耳中,已足够令他震怒。
一道申饬旨意下来,罚俸半年,虽伤不了章阁的筋骨,却如同当众一记响亮耳光,打得他颜面扫地。
他章阁在军中经营多年,何时受过这等折辱?好不容易按下之前的风波,心情稍霁,这宋玉失踪之事,无异于雪上加霜,将他架在了火上炙烤。
“都杵在这里作甚?等着本帅给你们摆酒席么!”章阁双目赤红,指着帐门,“滚!都给我滚出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把这混账东西给我揪出来!”
众将如蒙大赦,慌忙行礼,争先恐后地退出大帐,仿佛逃离了择人而噬的凶兽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