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挠挠头,求助地看向苏羽。苏羽笑着解释:“就像刘勋和黄祖,他们做了太多坏事,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雪沫子顺着城堞的凹槽簌簌滑落,在苏羽的皂靴尖积了薄薄一层。孙策听见他解释时忽然笑出声,把书卷往腰间一塞,拍了拍那孩子的脑袋:“听见没?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同窗,就是不义之徒。”
学童们哄然应和,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满是雀跃。苏羽望着孙策宽厚的背影,忽然想起建安三年那个暮春。那时他刚随荀彧镇守许都,在尚书台的烛火下见过这位江东小霸王的画像 —— 丹凤眼,狮子鼻,一身银甲斜挎着虎头湛金枪,画师特意将他的战袍染成刺目的赤红,像极了战场上泼洒的鲜血。
“苏先生在想什么?” 孙策转过身,掌心还沾着书卷的油墨香。他今日没穿铠甲,素色锦袍外罩了件狐裘,倒有几分世家子弟的温文。
苏羽拂去肩头的落雪:“在想伯符何时竟也读起《春秋》了。”
“还不是被公瑾逼的。” 孙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他说我要是再整日舞刀弄枪,将来孩子们只会学我打打杀杀。” 他忽然压低声音,“先生可知,陈郡来的使者刚出城,黄祖的密探就跟着缀上去了?”
苏羽的目光掠过城下白茫茫的官道,那里的车辙印正在被新雪覆盖。“伯符打算如何处置?”
“让周泰带三百骑‘护送’他们出庐江地界。” 孙策的指尖在城砖上轻轻敲击,“黄祖老贼还以为能从使者嘴里套出许都的动静,却不知陈群早就把该说的都刻在吴钩内侧了。”
苏羽心中一动。那柄吴钩的内侧确实有处不易察觉的刻痕,是当年他与荀彧约定的密记。他望着孙策年轻的侧脸,忽然明白为何周瑜会对这位主公死心塌地 —— 此子粗中有细,竟连这般隐秘都能察觉。
“先生教孩子们读书,其实也是在帮我守住这庐江吧?” 孙策忽然问道,睫毛上的雪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苏羽想起昨日在学舍看到的情景:泥坯墙上用朱砂画着简陋的井田图,十几个孩子围着沙盘练习书写,最小的那个还握不稳毛笔,却执拗地用手指在沙上画着 “仁” 字的轮廓。他喉头微动:“我只是在教他们认字。”
“不。” 孙策摇头,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雕翎箭,顺着城垛指向西南,“黄祖的儿子黄射带着五千人在夏口厉兵秣马,刘繇的旧部还在豫章蠢蠢欲动。可这些孩子学会了‘义’字,将来就不会有人再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把庐江变成尸山血海。”
雪不知何时停了。苏羽看见远处的巢湖像一块碎裂的玉镜,反射着天光。他忽然想起荀彧刻 “守” 字时的模样,那时他们刚在官渡大胜袁绍,尚书台的铜壶滴漏里盛着新酿的青梅酒,荀彧执刀的手稳如磐石,刀尖在吴钩鞘上刻出的每一笔都力透木骨。
“先生,该回去给孩子们温书了。” 孙策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拽回。学童们已经排好队伍,像一串摇摇晃晃的糖葫芦,正踩着积雪往城下走。那个问 “不义必自毙” 的孩子回头望了望,忽然举起冻得僵硬的小手朝苏羽挥了挥。
苏羽笑着颔首,目光扫过城墙内侧新凿的箭孔。孙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忽然笑道:“先生放心,我让董袭把守城器械都检修过了。就是……” 他挠了挠头,“公瑾说要从江东调些稻种来,开春在巢湖沿岸开垦水田,先生觉得如何?”
“民以食为天。” 苏羽点头,“只是庐江初定,不宜劳民。”
“我懂。” 孙策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这是公瑾拟的章程,说让先生也看看。”
竹简上的字迹清秀挺拔,是周瑜的手笔。苏羽展开时,一片干枯的梅花瓣从简缝间飘落 —— 江东的早春该是梅花开得正好的时候了。他忽然想起陈群离去前夜,自己在灯下翻看《诗经》,书页间也夹着这么一片花瓣,是去年路过寿春时采的。
“先生若有心事,不妨说出来。” 孙策忽然道,“我知道先生牵挂许都。”
苏羽的指尖顿在 “薄言采之” 四个字上。他想起荀彧送他离开许都时的情景,老大人站在十里长亭外,青灰色的朝服被北风灌得鼓鼓囊囊,鬓角的白发沾着霜气。“子羽此去,非为孙氏,乃为江淮百姓。” 荀彧将吴钩系在他腰间,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过来,“若见江东清明,便是汉祚有望。”
“伯符可知‘止戈为武’?” 苏羽合上竹简,将梅花瓣重新夹回简中。
孙策愣住,随即大笑:“先生是说我太好战了?” 他忽然收住笑,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可黄祖杀了我父亲,此仇不共戴天。”
箭杆上的雕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苏羽望着那簇染成朱红的箭羽,忽然想起建安四年的濡须口。那时他随曹操出征,在帐中见过孙坚的灵位 —— 黑漆牌位上只写着 “破虏将军孙文台之位”,连生卒年月都未来得及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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