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吉轻轻一叹,那叹息声在夜风中飘散,带着无尽的沧桑与沉重。“关联甚深。府君可知‘党锢之祸’?”
孙宇心头一震。“党锢之祸”这四个字,如同沉重的烙印,刻在每一个关心时局的士人心头。他沉声道:“略知一二。乃是桓帝、灵帝之世,宦官擅权,污蔑士人结党营私,两次大规模禁锢、诛杀清流士大夫之惨祸。天下善士,几为一空。”他的声音中,不免带上了几分沉痛与愤懑。
“不错。”于吉点头,眼神变得愈发深邃,仿佛映照着那段血雨腥风。“党锢之祸,起于桓帝延熹九年,宦官集团诬告李膺、陈蕃等士人领袖‘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桓帝震怒,诏令逮捕‘党人’,李膺、杜密、陈翔、陈寔、范滂等二百余人下狱。后虽因窦武等人上书求情,党人得赦归田里,然终身禁锢,不得为官。此为一锢。”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凝,如同承载着千钧重负:“至当今天子建宁二年,宦官侯览、曹节等再次兴狱,诬告张俭、李膺、杜密等‘钩党’,图谋不轨。当今天子年幼,受其蒙蔽,大兴诏狱。李膺、杜密、范滂等百余人皆死狱中,其妻、子皆流放边地,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在位者,悉数免官禁锢,牵连者达六七百之众。此为二锢。自此以后,正直废放,邪枉炽结,海内嗟毒,志士穷栖,寇剧缘间,摇乱区夏……天下之根基,由此动摇。”
于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将那段士人喋血、朝堂昏暗、天下离心离德的历史惨状,清晰地铺陈在孙宇面前。孙宇仿佛能看到,无数如宗慈般胸怀天下的士人,或被屠戮于市,或被禁锢于野,报国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汉江山在宦官与外戚的轮番蹂躏下,一步步滑向深渊。而张角领导的太平道,正是在这“豺狼当道,安问狐狸”的绝望背景下,如同燎原野火般蔓延开来。
“宗慈宗孝初,虽未直接名列党锢榜上,然其挂印而去,正是不愿与当时把持地方、多为宦官党羽的太守同流合污,其精神气节,与党人一脉相承。”于吉将话题引回,话语如丝,紧密连接,“宗仲安身为宗慈同族兄弟,自幼受其熏陶,耳濡目染,对这等朝局黑暗、忠良受屈,岂能无动于衷?其心中郁结之气,年深日久,可想而知。”
“张角……”于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复杂难明,“在其起事之前,游历天下,以符水咒法为民疗疾,活人无算,其医术仁心,确实令无数陷于疾苦的黎庶感佩涕零。彼时,他并非后世传言中那般面目可憎。无论是道家同修,如老道与左元放,还是儒宗名士,如避居辽东的管幼安、主持月旦评的许子将、名满天下的大儒蔡伯喈等,皆曾与其有过交往,或论道于山林,或品评于草堂,无不为其风采学识、济世宏愿所折服,引为往年之交。张角其人,确有非凡魅力。”
听到蔡邕、许劭这些当世顶尖名士都与张角有过往来,孙宇目光再次闪动。这意味着,张角最初吸引的,并不仅仅是底层民众,还包括了大量对现实不满、寻求变革的精英阶层。其人格与理想的感召力,远超寻常想象。
“张角与宗仲安,便是相识于那段岁月。”于吉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微感叹息,“具体如何,老道亦不甚了然。只知二人一见如故,引为刎颈之交。张角之宏愿,彼时或许并不仅止于‘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暴力更迭,更包含了救治天下疾苦、涤荡世间污浊,乃至重塑清平世界的理想。而这,恰恰与宗仲安因族兄遭遇、因目睹党锢惨状而郁结于心的那股不平之气,那股渴望扫除奸佞、重现朗朗乾坤的执念,不谋而合!”
孙宇默然,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宗仲安相助张角,并非简单的江湖义气,更深处,是源于对昏暗朝局的极度失望,是对士人遭受不公的愤懑,是寄托于张角身上那渺茫的、改造世界的希望!这是一种掺杂了个人情谊、家族影响、以及对整个时代悲愤的复杂选择。
“所以,”孙宇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明悟后的沉重,“他追杀于我,既是为张角复仇,亦是认为我阻碍了那条他认为可能‘澄清玉宇’的道路。在他眼中,我或许便是维护这腐朽秩序的代表,是必须清除的障碍。”
“然也。”于吉喟然长叹,银须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张角身死,巨鹿败亡,其毕生心血付诸东流,在宗仲安看来,这不仅是挚友的陨落,更是其心中那份改造世界希望的彻底破灭。而府君你,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此仇此恨,此执此念,已与其武道信念融为一体,深入骨髓。老道虽能凭借些许微末修为,暂阻其锋,然想令他放下手中之剑,难,难于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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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在于吉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位洞悉世情、却又无力回天的智者。“不瞒府君,老道与那张角,亦算旧识。论占卜星象,推演天机,老道或可自矜;然论天资悟性,论及胸怀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