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首位是华歆,这位天下名儒身着石青色宽博儒袍,头戴进贤冠,坐姿如钟,面前的小漆案上摆放着一只未动过的青瓷水盂,他面色平和,目光却低垂,落在席面上编织精美的蒲纹上,似在深思。末席的袁涣,年纪最轻,身着月白绫缎深衣,衣襟袖口以银线绣着精致的蔓草纹,彰显着帝都好贵的品味,他身下的席子边缘压着精致的青铜鎏金虎形席镇,此刻他俊朗的脸上却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目光不时看向堂中而立的射坚。
射坚已换回那身标志性的月白色细麻深衣,洗去风尘,发髻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从容立于堂中。他语调平稳,将日间乡野见闻,从村落的凋敝、啬夫有秩的惶恐奸猾,到王东林的刁蛮诬陷、罗何夫妇的卑微无助,乃至墙缝积灰、地上无痕等细节,皆清晰道来。客观的叙述,反而更深刻地勾勒出底层社会的真实图景。
“……故此,坚以为,王东林诬告之事,证据确凿,已按律处置。啬夫、有秩徇私枉法,待郡府议决。”射坚语毕,书斋内愈显寂静,只闻灯烛芯火轻微的噼啪声,以及窗外渐起的夜风掠过庭树枝叶的沙沙声。
孙原紫袍微动,目光如深潭之水,缓缓扫过在座四人。郭嘉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讥似讽;沮授手中的玉麈尾停顿了片刻;华歆持重的嘴角微微绷紧;袁涣则终于忍不住,眼中困惑与求索之意更浓。
“文固辛苦了,”孙原开口,声线平稳,“一桩微末纠纷,竟牵扯胥吏勾结、诬良为盗。诸公,皆听明白了?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袁涣率先开口,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清越:“府君,射兄!涣……实难理解!那王东林,区区菜贩,所图不过微利!为何竟能昧心构陷同为贫苦之租户?难道道德尊严,在此辈眼中,竟轻贱至此,可随意抵押?”他出身高贵,自幼浸淫礼法,虽知民生多艰,却难想象人性在生存压力下扭曲若此。
华歆轻拂麈尾,温言接道,声音如古琴悠扬:“曜卿年轻仁厚,故有此惑。然,圣人云:‘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又云:‘教化之行,非一日之功。’战乱连年,教化不及,小民困于生计,锱铢必较乃至逾矩,虽堪叹惋,亦属乱世常情。歆所虑者,非一案之曲直,乃此风若长,乡邻相疑,讼争蜂起,非社稷之福也。”他将问题引向社会治理,言辞谨慎。
沮授将玉麈尾置于身旁的彩绘漆几上,忧色重重:“府君,公伟所言在理。然授所虑者,在于大局。魏郡初定,北有袁绍虎视,南有黑山未靖,流民待抚,百废待兴。此时若因此案大动干戈,彻查胥吏,恐牵动全局!”他语气沉凝,“胥吏之弊,根深蒂固,盘根错节。若操切行事,逼之过甚,轻则政令阻滞,重则……恐生内变,若勾连外敌,则魏郡危矣!为大局计,或当以稳为重,徐图缓进。”他的担忧务实而深刻。
郭嘉此时方才慵懒地调整了一下倚着凭几的姿态,玄衣在烛光下更显幽深,他轻笑一声,打破了凝重:“呵呵,公与先生老成谋国,嘉佩服。然……”他目光锐利地转向孙原,“嘉窃以为,府君遣文固兄此行,意恐不止于明察一桩乡里讹诈,见识‘乱世常情’吧?”他刻意重复了华歆的词语,带着玩味,“府君所思,莫非是这魏郡乃至天下,如王东林、如那啬夫有秩者,几何?这讼案暴增背后,几分是民生多艰,几分……是蠹虫借机肥己,层层盘剥,直至将百姓逼入绝境,亦将我辈根基蛀空?”
郭嘉目光如冷电,扫过众人:“皇甫嵩将军城外京观,意在震慑不臣。然在嘉看来,于那些每日途经、面有菜色的百姓眼中,其所见,非朝廷威严,而是反抗者之下场,是官家之酷烈!若再叠加以王东林辈之欺压、胥吏之盘剥……”他声音转低,却字字惊心,“彼等是会更畏京观而忍气吞声,抑或会觉得,进退皆死,不如效黄巾故事,或可搏一线生机?”
郭嘉之言,石破天惊。沮授面色凝重,华歆眉头紧锁,袁涣倒吸凉气。此问直指统治根本——腐败与高压如何将民心推向对立面。孙原派射坚之深意,或许正在于此。
书斋内空气凝滞。四人思绪纷纭。沮授权衡维稳与惩贪之平衡;华歆思忖士族立场与风险;袁涣价值观受撼,重新审视世道;郭嘉则静待孙原决断。
孙原目光再次落回静立的射坚身上:“文固,你亲历其事,洞察幽微。诸公所言,俱有见地。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你又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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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之下,射坚从容微向前一步。青铜灯盏的光晕映照着他沉静的面容,眸中却有种涤荡后的澄澈与坚定。他未直接回答如何处置,声调沉缓而有力,仿佛携着乡野的风霜:
“府君,诸公。”他微揖,“坚今日之前,于民间疾苦,所知不过简牍章奏,虽知其艰,终隔一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