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馆设在原太守府旁的一处宅院里,这里原本是某个富商的别院,战事一起便人去楼空。如今院中搭起了数十个简易的棚子,每个棚下都躺着伤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血腥和腐肉的气息,形成一种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味道。
林子微已经在院中熬药了。她蹲在一个半人高的药炉前,手持蒲扇轻轻扇着火。炉中的炭火明明灭灭,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晨光透过棚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师父。”林紫夜轻声唤道。
林子微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疲惫的面容。她年岁不过二十五六,与林紫夜站在一起,不像师徒,倒更像是一对姊妹。只是那双眼中沉淀着超乎年龄的沉稳与睿智,那是经年累月与生死打交道的人才有的眼神。
“来了?”林子微微微一笑,手中的蒲扇不停,“正好,帮我把那边的当归拿来。”
林紫夜依言取来药材,蹲在林子微身旁。两人沉默地看着药炉中翻滚的药汁,氤氲的蒸汽将她们的脸庞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四周还很安静,大多数伤员仍在睡梦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呻吟,或是梦呓般的哭喊,但很快又归于沉寂。几个药童轻手轻脚地在棚间穿梭,为伤员更换绷带、擦拭身体。他们的动作熟练而轻柔,显是经过严格训练。
“孙先生的伤势如何了?”林子微忽然问道,手中的蒲扇有节奏地扇动着。
林紫夜的目光仍停留在药炉上:“好些了,只是夜里还会咳嗽。”
林子微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他原本是要和李姑娘成婚的?”
林紫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是有过口头之约。若不是这几个月一连串事情发生,想来该办喜事了。”
炉中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若有所思的面容。
林子微轻轻摇头:“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句不见外的话。怡萱虽然乖巧可人,但终究不识大体,性格太过鲜明。你这孩子外表冷漠,内心却最是通透,若论及对孙先生的关心,你也是不差的。依我看,你更适合做他的贤内助。”
林紫夜唯一一次,脸上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衣襟,轻声道:“晨间还是有些冷。”
林子微何等聪明,见她如此,便知趣地转移了话题:“你近来身体如何?还是老样子?”
“嗯。”林紫夜轻轻点头,“还是怕冷,体寒多病。这些年来早已习惯了。”
林子微叹了口气,将熬好的药汁倒入碗中:“我虽通医术,你这毛病,却是治不了的。药神谷的传人,反倒治不好自己的徒弟,说来也是讽刺。”
林紫夜接过药碗,手指不经意间触到林子微的手,冰凉如玉。
“师父不必挂怀,这都是命。”她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消散在晨风中。
两人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药馆中渐渐苏醒的景象。
阳光透过薄雾,渐渐明亮起来。棚中的伤员们陆续醒来,呻吟声、咳嗽声、呼唤声此起彼伏。药童们忙碌地穿梭其间,喂药、换药、安抚情绪。几个伤势较轻的伤员主动帮忙,搀扶同伴如厕、喂饭。
院角处,一个老妇人正在为年轻的儿子喂药。那年轻人失去了一条手臂,绷带上还渗着血迹。老妇人一边喂药,一边低声哼着儿时的歌谣,仿佛这样就能让儿子忘记痛苦。
另一边,两个伤兵正在低声交谈。一个说梦见家乡的麦田熟了,金灿灿的一片;另一个说听见了女儿的哭声,不知道家中是否安好。他们的眼中都有着同样的忧虑与思念。
林子微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走吧,去看看重伤的那几个。”
林紫夜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棚舍之间,不时停下来查看伤员的情况。林子微的手指搭在一个发烧的孩子腕间,眉头微蹙;林紫夜则为一位老丈更换绷带,动作轻柔而熟练。
“还记得你刚来药神谷的时候吗?”林子微忽然问道,手中不停地在药箱中翻找着什么。
林紫夜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我浑身湿透,发着高烧。是师父收留了我。”
林子微找到所需的药材,微微一笑:“那时你还是个倔强的小丫头,明明病得厉害,却硬是不肯示弱。我给你把脉,你还咬了我的手。”
林紫夜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后来师父罚我抄了一百遍《本草经》。”
“要不是那样,你的医术也不会进步这么快。”林子微眼中带着慈爱,“药神谷中,就数你最有天赋。可惜...”
她没有说下去,但林紫夜明白她的意思。可惜自己体寒多病的体质,注定无法完全继承药神谷的衣钵。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