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穿入心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好似五脏六腑中蓦然长出一根根尖锥,好似血肉骨髓都被置入烈火中焚烧。
很痛。
很痛很痛。
但在游离的意识最后,感受到的最为剧烈的疼痛,却并非来自腹腔。
而来自左侧胸膛,来自那颗不断收紧,好似被无数根的细丝紧紧勒着,就要被切割成无数碎肉了的心脏。
“灵芝,我有些……”
耳边模糊传来一道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听不清后语,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何人所说。
……
裴令之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在月色与火光之下,巍峨喧闹的皇宫。
举着照明火把的起义军们,挤在宫道之上,高声欢呼庆贺着——他们欢呼雀跃,裴令之却莫名听不见一丝声音。
怔愣许久,裴令之缓缓低头看了一眼。
看到自己飘在半空之中,已然半透明的身躯之时,他终于明白,那些人在庆贺什么了。
他们在庆贺他的死亡。
他们在庆贺一个嗜血暴君的死亡。
身体好似又隐隐开始作痛。
可裴令之清楚,那只不过是他的幻觉。
他如今都已身死,变作了一缕飘荡在世间的幽魂,没了身躯,怎么还会感受到疼痛?
他正这样愣愣想着,魂体忽而不受控制地被一股莫名气息吸引,慢慢飘去某个方向。
心里疑惑,可所有的疑惑在瞧见那道熟悉身影之时,都消散而去。
那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身影。
只是此时,她正陪伴在七弟的身侧。
听不见声音,裴令之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是聊如何向天下宣告他这一暴君的身死,还是聊裴泊之登基之后如何安抚万民……
只见他们相聊甚欢,而后,七弟离去,留下她一人还站立原地。
裴令之就站在她的身前。
而她似乎也望着他。
可裴令之看得清。
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没有照出他的身影。
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是一样的。
那双眸子只是穿过他,看着裴泊之的背影。
她动了,自他魂魄中穿过,缓步离去,没有回头。
裴令之想,自己或许不该再跟上去了。
可冥冥中,那股无形的力气又轻轻将他印着,让他跟上了那道身影。
她在前头走,他就在后头跟着。
也一如生前。
寻常幽魂瞧见日光就该怕了,就该藏起来了,可偏偏他却不同,天色转明,日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没有任何感觉。
跟着她,跟着她,看着她的举动,裴令之也终于明白,昨夜七弟让她去办的,是什么事了。
他看见了自己。
倒在地上,双目还睁着,却已没了气息的自己。
有人来躬身请她,大概是问她该如何处理他的尸体。
裴令之听不见声音,只看见她面前的人连连点头,而后,便有人拿来一张草席匆匆将他的尸首卷入。
那些人就那样抬着他的尸首远去。
是要扔去乱葬岗吧?
裴令之好似忽而想起了一点。
心脏的地方又传来细细的痛。
但他已经成了一抹幽魂,又怎会还有心脏?又怎会还感觉到疼?
他的尸体被抬去了乱葬岗,但她没有跟去,裴令之也就没法跟去。
生前就缠着她了,如今死了,变作幽魂竟也还要缠着她。裴令之自己都觉可笑。
她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在他的前头。
他也就一直那样跟在她的后头。他能瞧见她的背影,离得自己并不远,却永远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他看见她辅佐七弟登上皇位,看见她专心政务造福万民,看见她抚育唐家稚童,看见她将那些孩子一个个教导成才。
可这些。
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成了魂魄之后,好似就也感受不到生前的那些疼痛与情感了。
望着她的背影,他好似再也感受不到过去所有的爱恨、情怨。
他也没有那般恨她。
为何,为何如今他还会追在她的身后,没有消散成烟?
鬼似乎也与人一样,是需要休息睡觉的。
一到夜里,夕阳垂落,她点起烛火,他也就困意上涌,沉沉睡去。
每晚都是如此。
直到。
这一日的夜里。
咳嗽声声,淡淡血气,将他从黑暗中唤醒。
他睁开眼睛,发现房中烛灯还未熄灭,窗外满月当空。
她坐在书案之前,将那沾染点点血渍的手帕扔进炭盆之中。
烛火幽微,人影摇晃,恍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