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恭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乾清宫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朱祁镇批阅奏章时,眼神时常飘向窗外凤凰庄的方向,笔下的朱批都带着一股子戾气。
侯宝伺候得更是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哪点动静大了,惹得龙颜震怒,自己这身肥肉就得交代在这。
这几天几个值司的小太监就因为一些不起眼的粗疏,就被暴怒的皇帝给杖责,乾清宫人人自危。
几个头铁的御史言官同样被朱祁镇以“以下犯上”的罪名给关进了大牢。
这几天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潘季驯那边传来的。
六百里加急直送到御前:潘总督不愧是实干派,得了“戴罪立功”的圣旨,跟打了鸡血似的。他以雷霆手段,一边亲自督工,日夜泡在河堤上,一边发动了“河工反腐风暴”。
山东、南直隶、河南等几个河段手脚不干净的官吏、商人全部被当场拿下,家抄得比吴中家还干净,追回的银两物资迅速投入筑堤工程。
据说黄河新堤的进度,快得让两岸百姓都啧啧称奇。
朱祁镇看着奏报,脸上总算有了点松动。他提笔在潘季驯的奏章上批道:“知耻后勇,善莫大焉。河工若固,朕不吝封侯之赏!”
胡萝卜加大棒,这招朱祁镇玩得越来越溜了。
然而,凤凰庄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徐恭的密报像雪片一样递进来,线索却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那个带有“落回”残迹的碗,经手的人竟有十好几个,排查起来困难重重。
柴堆的来源更是复杂,凤凰庄每日消耗的柴火都是内廷统一调拨,经手人盘根错节,唯一能确定的是,“落回”这种偏门毒药,绝非一般宫人能轻易弄到。
就在朱祁镇耐心即将耗尽,准备亲自去凤凰庄坐镇的前一天深夜,徐恭终于带来了突破性的消息。
乾清宫内,徐恭声音如蚊:“陛下!有眉目了!”
朱祁镇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讲!”
“臣顺着药源追查,锁定了京城一家专做‘偏门生意’的江湖小药铺。掌柜的骨头软,几番‘伺候’下来就招了,”徐恭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他说数月前,曾有个面白无须的人,拿着宫里采买的牌子,高价从他那里买走过‘落回’!据他描述那人的相貌特征……臣派人暗中比对宫中的花名册和画像,初步锁定了一个人——原慈宁宫膳房的一个小管事太监,名叫王德禄!”
“王德禄……”朱祁镇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冰冷,“人呢?”
“臣已派人严密监控,只等陛下旨意,随时可以拿下!”徐恭回道。
“拿下!连夜审!”朱祁镇没有丝毫犹豫,“记住,要活的!朕要知道,是谁给他的狗胆!”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遵旨!”徐恭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朱祁镇叫住他,“动静小点,还有……别惊动太皇太后。”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徐恭心领神会,重重点头,退出了乾清宫。
这一夜,朱祁镇彻底无眠。
他坐在空旷的大殿里,听着滴漏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仿佛那是命运敲响的丧钟。
他想起幼时在母后膝下承欢的情景,想起母亲严厉不失慈爱的面容,又想起慧清那句“她也是为你好”……巨大的荒谬感和锥心的痛撕扯着他那年轻的心脏。
虽然经过了前几年几件事,他对这个生母日渐疏离,可面对这种血亲之间的暗算诡计,他还是无法接受。
难道……真的是那个对他关心备至的皇祖母?
是为了避免她死后母亲会插手朝政,威胁自己的皇位?还是……仅仅因为深宫中那点无法言说的龃龉和怨怼?
“天家无亲……”朱祁镇喃喃自语,第一次对这四个字有了切肤刻骨的体会。龙椅的冰冷,透过厚重的龙袍,一直渗进了骨头缝里。
“皇祖母,你为何要这样?为何?!”朱祁镇痛苦的抱着头,眼泪无声的落下。
天色将明未明,乾清宫的门被轻轻推开。
徐恭回来了,脸色却异常难看,甚至带着恐惧和一丝懊悔。
“皇上……”徐恭的声音干涩,“王德禄……死了。”
“什么?!”朱祁镇霍然转身,眼中寒光暴涨。
“臣的人刚摸到他的住处外围,就发现……他悬梁了!”徐恭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现场……收拾得很干净,像是……畏罪自尽。但臣查验过,他颈部的勒痕有蹊跷,更像是……被人从背后勒死后,再伪装成自缢的!”
“杀人灭口!”朱祁镇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他猛地抓起御案上的青玉镇纸,狠狠摔在了地上!“砰”的一声脆响,价值连城的玉器顿时粉身碎骨!
“好!好得很!”朱祁镇怒极反笑,胸膛剧烈起伏,“真是好手段!滴水不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