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还真没说错,这座县城藏在横断山脉中,在几十年前本没有什么人,后来搞三线建设,天南地北的人聚集在此,逐渐形成街市,这才设了县。
全县人口十来万,县城也就两万多人,总共横竖四五条街道,骑上自行车,半小时就能逛上一圈。
县里的经济就靠两个为三线建设配套的三座工厂支撑,一个是生产半导体器材的,一个是生产机械的,另外一座就是杨华现在上班的年产十来万吨的立窑水泥厂。
全县的人们都靠着这三座工厂生活,在计划经济时代,日子过得倒也凑合。
然而,九十年代一到,国际国内形势大变,三线也不搞了,三间厂子中,半导体器材厂因为生产出来的东西没人买,破产关张。机械厂和水泥厂破产改制,卖给了私人老板。
至于工人们,都给了一笔买断费,自谋生路。
三线企业的工人大多是外省人,破产后,不少人返回原籍。但杨华一家却留了下来。
杨华父母原籍河北邯郸,是个农民。七十年代招工来了四川,一呆就是三十年。回老家也没有生机,难不成还去种地,也得有地给你种吧?
再说了,他们在老家也没有亲戚,无处投靠。
于是,杨华爹娘喜获下岗工人称号,在九十年代中期失业了一段时间。
那时候杨华还在县城读高一,少年不识愁滋味,成天和同学们看录像,打游戏,叼着烟卷满城看美女。没办法,学习成绩不好,大学是考不上的,再说,家里也拿不出学费,不摆烂不行。
无论怎么看,杨华都是一个没出息的普通人,将来能够自谋生路,饿不死就算是还算圆满的人生。
然而,在和损友们胡天海地鬼混累了的时候,他还是会突然看着县城四周高得可以摸着天的大山,陷入呆滞:都是一样的人,我为什么会生在这里,稀里糊涂地活着?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吧,我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大山呢?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想归想,做为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国家级贫困县的贫困孩子,你又有什么办法,最后还是得向大山低头。
高中毕业的时候,同学们各奔东西,不少人都决定去广东打工。当时,县里甚至还开通了去江门的长途卧铺大巴,在路上摇摇晃晃三五日,就能把你送进工厂。据说那边的工资不低,舍得加班的话,能够拿到一千。如果你在舍得一身剐,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不定就会发大财。
于是,县城流传着广东那边的财富神话,比如某某人家的小子,帮人走私油料,一年赚了十几万。某某人家的闺女,傍了个大款,每月光生活费就有三千块,三千块,怎么用得完啊。
因此,当地又把年轻人去广东发大财的事情谓之“冲广。”这个名词不怎么好听,闻之让人心酸。
杨华也心动了,约了几个同学,打算一起去,于是就问父母要路费,结果挨了一顿打。杨华父母是正直的人,也知道这个娃胆子大,真让他去冲广,说不定将来就要被关进监狱去了。
闹了一气,父母厚着脸皮托关系,把他塞进水泥厂,做了个普通工人。工资嘛,三四百块,也只够抽烟。
杨华在水泥厂干的是成球工。
成球工的活儿很简单,就是看守成球机。水泥的工艺流程是这样,把页岩、石灰石、煤炭、黏土什么的破碎磨成粉末后,和上水,放进成球机里筛成黄豆大小的颗粒,然后再送进高炉烧结。最后将烧结后的颗粒磨成粉末,就得到了425水泥。
他的工作是掌握成球的大小和干湿度,活儿挺轻松。
就是每天坐机器旁边看,一看就是一天,整个人都被弄麻木了,感觉自己就是这台机器的一部分,没有了思想。
“太他妈无聊了。”这天,杨华回到家里,直接躺在沙发上,叼了支烟,目光落在电视机上。他正在放SVCD,里面播放着一部连续剧,好像说的是吕洞宾和白牡丹的故事,画面中打得很热闹。片儿是影像出粗店老板推荐的,里面的碟盘被她归成两类,一种是武打,顾名思义就是武侠片。另外一种是神打,就是神仙打架那种。比如白蛇传、八仙过海什么什么的。
正看着,厨房那边传来父母的争吵声。
“谁要他的破电脑,我要钱,还钱,还钱。”母亲的声音高亢地响起。
“什么破电脑,电脑就是电脑,我试过的,可以用。”父亲嗫嚅。
“可以用?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母亲高喊:“真可以用,人家为什么要换新机?老杨,这电脑和其他电器不一样,我听人说更新换代快得很,前几年还很高级,过两年就用不得了。对对对,人家有钱买新电脑,就没钱还你?分明就是欺负你老式。你没用,但我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现在就把那破烂货抬过去还给他。”
听到这里,杨华心中一阵烦躁,父母这样的争吵,自从九十年代中期他们下岗后就时不时来上一回,搞得鸡犬不宁。
这章没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