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也不必过于忧心。大公子只是未经世事打磨,等他真见了乱世的血雨腥风,自然会明白,光靠‘仁德’,护不住想护的人,更守不住这天下。”
曹操沉默良久,指节在案几上磨出细碎的声响,最终缓缓点头,语气里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或许吧……”
他望着案上摊开的舆图,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兖、豫二州的地界,那是他如今仅有的根基,在这乱世之中,薄得像一层窗纸。“子不类父,是父子的悲哀。可真让他学我这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踩着尸山血海往前闯……”他喉间滚过一声低叹,“这乱世的刀光剑影,他真能扛得住?”
郭嘉垂眸听着,见主公指尖重重点在冀州的位置,那里是袁绍的腹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前番,若非袁绍自己退去,我等怕是早已成了阶下囚。”曹操的声音陡然发涩,“连这点家底都差点守不住,更别说西凉的马超……”
他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头风的隐痛又缠了上来:“天下英雄,何止袁绍、马超?江东孙策虽死,周瑜犹在;荆州刘表看似昏聩,却也据有江汉天险;益州刘璋暗弱,可蜀道难行,易守难攻……”
舆图上的州郡密密麻麻,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每一处都藏着杀机。曹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锐光淡了些,多了几分疲惫的释然:“或许……混个公侯传家,真的不错。至少能让他平平安安,守着曹家这点血脉,不必像我这般,夜夜被这天下的棋局缠得喘不过气。”
帐外的风更紧了,卷起军旗猎猎作响,像是在嘲笑这片刻的退缩,又像是在为这乱世的挣扎呜咽。
郭嘉猛地攥紧折扇,扇骨硌得掌心生疼,他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主公!一时成败算得了什么?当年您讨董卓失利,兵败荥阳,不也靠着几千残兵东山再起?您的豪情壮志,难道就被一场对峙磨没了?不过是从头再来,咱们再慢慢谋算,总有踏平河北、横扫天下的一日!”
曹操苦笑一声,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指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若只是胜负,我倒不怕。可这头疾……”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发作起来,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什么计策、什么布局,全成了泡影,只剩下太阳穴被针扎似的疼,恨不得一头撞在柱上才好。若是哪天在军前突然发作……”
“主公!”郭嘉猛地打断他,躬身一揖,语气斩钉截铁,“天下名医虽少,却也不是没有!属下这就派人去寻访华佗、张仲景之流,总有能缓解主公头疾的法子!您是天命所归的雄主,岂能被这点病痛折了锐气?”
曹操摆了摆手,眼底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哎,奉孝,不必劝了。这病缠了我多年,我自己清楚。”他望着案上的烛火,声音低了些,“你也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出兵的事,明日召集众人,再细细商议。”
郭嘉望着主公鬓边被冷汗濡湿的发丝,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化作一声轻叹,拱手应道:“是,主公也早些安歇。”说罢,他缓缓退了出去,带上门的瞬间,听见帐内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心头不由得一沉——这乱世的风雨,终究还是先压在了主公的肩头。
帐内的烛火渐渐昏沉,将曹操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像极了他此刻翻涌的心绪。郭嘉走后,周遭的寂静愈发浓重,只剩下他自己沉重的呼吸,与头风隐隐的钝痛交织在一起。
他太了解曹昂了。论及文韬,能于典籍中辨明兴衰;论及武略,随征数年早已练就一身胆识;再论气度胸怀,待人宽厚,能得部下心腹——这般资质,在他膝下诸子之中,确是最适合承继基业的。可偏偏,这孩子骨子里带着一股近乎执拗的方正,像是块未经打磨的璞玉,棱角分明,却少了几分能屈能伸的韧,更缺了那份为君者必不可少的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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