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姬正在煮着茶水,慢条斯理地往里放着调料。
夏侯献倚靠在凤榻上,闭起双眼,听着窗外的风声和炉上茶水的咕嘟响声。
“检户进展得如何了?”王元姬一边忙活,一边出声说道:
“妾听淼儿说,有郡县豪族暴力抗法,跟县吏起了冲突......”
“确有此事,不过我早有心理准备,也让尚书台提前做好了预案.....”夏侯献仍然闭着眸子,问道:“文浩今日来了?”
“来了。”王元姬走了过来,坐在榻边:“他每日都会来看我。”
“此子恭孝。”
茶煮好了,王元姬起身走将壶装满,走来给夏侯献倒了一碗,放在榻前的小案。
夏侯献没有去接,而是将头深深埋入元姬的胸前,随即嗅到淡淡乃香。
“奉明累了?”
王元姬将男人的脑袋埋得更深了一些,用手指捋着他的发丝。
夏侯献不语,手在她背上抚摸着。
案上茶碗飘着热气,却始终没人来端它,手却端起了别的碗。
王元姬身子颤了一下,娇嗔道:“奉明....天还没黑呢。”
夏侯献懂得对方的意思,却是手上动作不停,笑着挑逗道:“我就这么靠着元姬一会儿,不做其他。”
王元姬脸颊开始泛红,三十好几的女人了,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撩拨。
但她还突然想晾一晾夏侯献,谁让他总在各种花枝招展的女人身上流转,而自己想他了,却只能在这宫中枯等。
这般想着,王元姬换了个话题:“话说.....奉明并非只想检户这么简单吧?”
夏侯献停下正在揉搓的手,道:“元姬何意?”
王元姬微笑道:“就像奉明方才的那句话,哄哄二八女郎还行。”
夏侯献表情一滞,随即笑了起来。
“我与奉明讲个故事吧。”王元姬拉紧凌乱的衣襟。
“嗯。”夏侯献顺势将她抱入怀中。
“妾的大父(王朗)早年身处乱世,颠沛流离,那时候孙氏掠江东,祖父兵败为孙氏所擒,却不愿委身事贼,最终被孙氏流放。”
“若不是大父得武皇帝赏识,妾今生怕是与奉明无缘了。”
王元姬先是感慨一句,继续说道:
“祖父流外的那些年,收留了很多亲戚旧属的遗孤,松弟就是其中之一。”
“而那些人里,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留达的人。”
“他出身会稽,是大父故吏之子,后来跟着大父辗转上千里去了许都,这才安定了下来。”
“然而有一天,武帝下令说要清查户籍。大父当时刚在大魏站稳脚跟,不想得罪武帝,于是决定将家里大部佃客上报,归还朝廷。”
“结果你猜如何?”话到此处,王元姬卖了个关子。
夏侯献顺着这个思路说道:“我猜,肯定不是欢呼雀跃地投入许都朝廷的怀抱。”
“奉明真聪明。”王元姬微笑点头,“留达领了上百个佃客,带头给大父磕头,求他不要将他们抛弃。”
“我家对奴仆们不怎么苛待,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多少有点感情。”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其实绝大多数佃客之所以不愿意离开王家,实则是因为他们离开王家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听到这里,夏侯献的眉头微微皱起。
朝廷的税对于那批佃客来说,委实太重了。
在以往的潜规则下,魏国朝廷知道地方豪族喜欢偷奸耍滑,故而在定税的时候直接就定得很重。
账本搞不清楚?那我就看着收了。
否则,曹叡哪里来的钱在大修宫舍的同时,还能在洛阳养兵十万,震慑四方?
这么做,短期内朝廷收得到钱,地方豪族也藏得住人,彼此相安无事。
可结果账本是混乱的,稀里糊涂的。国家安定时,其乐融融。
而一旦发生动荡,这些人将迅速脱离朝廷的掌控,衍变成变成一个个独立小军阀。
回到现在,如果以现有的条件,将佃客们“释放”出来,他们真不一定乐意。
沉重的赋税,让一部分人打心底就不愿意离开豪族的庇护所。
凡事缺乏主观能动性,做太多都没有意义。
此刻,帝后皆沉默,听着彼此的呼吸。
半晌,王元姬打破了沉默,开口道:“奉明想要推行新政吧。”
“嗯。”
“此事不易。”王元姬说道,“某种程度上,它甚至比奉明征吴伐蜀还要难。”
夏侯献自然知道此理,向自己内部动刀这种事,向来都是最艰难的,沉默片刻他说道:
“我知此事不易,但又不得不做,我不做,将来文浩就要做。而他做的难度,可要比我大得多。”
“奉明是对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