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短暂的、由韩乐乐带来的鲜活气息,似乎也随着母亲的离开而消散了不少。
屋子里只剩下苏珊和安娜轻手轻脚的声音,以及无边无际的、昂贵的寂静。
依旧是生活系艺术家那五个字,如同沉入湖底的石子,在短暂的涟漪后,更深地嵌入她意识的淤泥里,带来持续不断的、冰冷的钝痛。
这几个字,对她的冲击太强烈了。
张杭那张英俊却残酷的脸,他低沉如大提琴般蛊惑人心的声音,他每一个看似深情实则精于算计的眼神和触碰......都在艺术家这个冰冷标签下,被重新解构,放大,扭曲成一场针对她灵魂的、残酷的行为艺术。
每一次回想,都像是在撕扯尚未结痂的伤口。
门禁提示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林清浅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苏珊快步去开门。
“早啊,清浅!”
韩乐乐清亮又带着点烟嗓的声音像一道阳光,瞬间刺破了室内的阴霾。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搭配破洞牛仔裤和马丁靴,背着一个巨大的帆布画筒,头发随意地扎了个高马尾,几缕碎发落在光洁的额前,整个人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和一种不管不顾的洒脱。
看到林清浅略显苍白的脸和面前几乎没动的早餐,韩乐乐夸张地叹了口气,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把画筒往旁边沙发上一扔:
“啧啧啧,这表情,这早餐......林大小姐,你这是准备演一出深闺怨妇波士顿版?”
她毫不客气地拉开林清浅对面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一个牛角包就咬了一大口:
“安娜!麻烦给我也来份一样的!饿死了,早上起晚了,一路跑过来的!”
她自来熟的爽利劲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生命力,瞬间驱散了林清浅心头的寒意和孤独。看着韩乐乐狼吞虎咽的样子,林清浅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心底那沉甸甸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
“你怎么......这么早?”林清浅轻声问。
“早?”
韩乐乐咽下面包,灌了一大口安娜刚倒的橙汁:
“不早了,半个小时前,你妈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带带你,今天第一节就是那个秃头教授的艺术史研讨课!九点!再晚就真迟到了!”
她瞥了一眼林清浅:
“喂,你该不会忘了吧?昨天不是约好一起上课坐一块儿吗?我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走走走,赶紧吃,吃完一起去学校!波士顿的早高峰堵起来也是要命的!”
她不由分说地催促着,像个活力四射的引擎,强行把林清浅从自怨自艾的泥沼里拉了出来。
林清浅看着眼前这个风风火火的邻居兼新朋友,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她不想让韩乐乐失望,更不想错过这束主动靠近她的光。
她拿起刀叉,强迫自己开始吃那份已经有些凉了的早餐。
“好,等我一下。”
布朗大学古朴的红砖建筑群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庄重而富有学术气息。
韩乐乐熟门熟路地带着林清浅穿梭在校园里,她显然对这里已经相当熟悉,边走边给林清浅指点着各个学院的位置、哪个食堂的咖啡最难喝、哪条小路能最快到达艺术史系的教室。
研讨课教室不大,十几张桌子围成一圈。
韩乐乐拉着林清浅直接占了靠窗的两个位置。
秃顶但精神矍铄的霍夫曼教授还没到,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学生。
“喏,坐这儿,视野好。”
韩乐乐把背包和画筒塞到桌下,动作利落:
“我跟你说,霍夫曼老头儿眼睛贼尖,坐后面开小差一抓一个准,坐前面,他反而觉得你认真,不容易被点名。”
她传授着自己的生存经验,朝林清浅眨眨眼。
林清浅有些新奇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和肤色各异的同学,紧张感被韩乐乐轻松的态度冲淡了不少。
她拿出崭新的笔记本和笔,规规矩矩地放好。
霍夫曼教授准时踏入教室,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果然在韩乐乐和林清浅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这张新出现的、过分漂亮的东方面孔有些好奇,但并未多问,直接开始了关于后现代主义对艺术史书写解构的讨论。
课程内容深入且富有思辨性。
韩乐乐显然是个思维活跃的学生,她毫不怯场,时不时抛出一些犀利甚至带点离经叛道的观点,引得教授频频点头,也引来其他同学侧目。
当讨论到艺术家身份与作品意图的割裂性时,韩乐乐直接引用了某位行为艺术家的话:
“有时候,最伟大的作品可能就是艺术家本人精心策划的一场骗局,观众沉浸其中,本身就是作品的一部分。”
骗局两个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林清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