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录音机放到雪地上,一步步退了开去,分明是忌惮的表现,却显得从容而优雅。
虎视眈眈的鬼怪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开,在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播放圣歌的录音机的存在。他们层层迭迭地围向录音机,安静而乖顺地低下了头,侧耳凝神细听。
周可若无其事地拨开两侧的尸体,继续深入雪山,时间的尺度被拉得漫长,渐渐难以判断自己身在何处。
一道道冰壁在前方拔地而起,高耸地伫立在天与地之间,凌乱倒错地阻拦他的路途。
他在最前方的一道冰壁中看到了自己的形影,更准确地说,是齐斯,另一条世界线的他。
“周可,你好。”齐斯说。
周可歪了歪头,见冰中人没有随着他的动作而动,笑容愉悦起来:“你好啊,另一个我。没想到在《辩证游戏》副本过后,我还能拥有一个和自己对话的机会,挺有趣的,不是么?”
“我并不这么觉得。”齐斯怜悯地看着他,待他走近,向他伸出了手,“我很好奇,你是否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如果你知道,又将如何看待那个答案?”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至少现在,我拥有独立的思维方式和行为选择,某些时候甚至可以代替你入局。”周可微笑着说,“每张身份牌都对应着一种岔路口的选择,有人选择理性,有人选择疯狂。
“在上一个岔路口,作为理性的你在看到【愚人欺诈师】的负面效果后,果断放弃了它。但有一条时间线的你——或者说是我,觉得在刀锋上起舞的感觉格外有趣,于是绑定了它。就这么简单。”
“是了,你是我的疯狂。”冰壁中的齐斯叹了口气,状似无奈,“对于你的所作所为,我也略有耳闻。仅仅因为喜好便毁灭一座城市,毫无规划可言地与九州乃至方舟敌对……恕我直言,你注定会将事情推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你冲动,你傲慢,你无所顾忌,你不知悔改,这样愚蠢的你终将毁了我亿万年的布局和谋划。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你就是一个错误,不应该存在。”
周可在冰壁前席地而坐,用手掌托着下巴,耐心地听了一会儿,问:“然后呢?”
齐斯冷冷地注视着他,自顾自说了下去:“你没有欲望,没有欲望的人是不应该存在于世的。
“三十六年前的我创造诡异游戏,二十二年前的我将你投放世间,便是为了让你生出欲望,变得完整。但你失败了。
“只有拥有过欲望的神明才能将欲望分给众生,才能在末日中沉眠,又在新纪元醒来,才能作为创造世间万物的祖神而存在……
“现在的你,和那些注定死于末日的刍狗没什么区别,让我很是失望。”
熟悉的PUA套路,周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巧了,我对活着这件事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也不觉得欲望这玩意儿有什么要紧。知道你计划破灭,我还挺想大笑三声庆祝一下的。”
“这样么?”齐斯收敛了悲悯的神情,近似于癫狂地笑了,“既然你不想活着,为什么不去死呢?”
……
另一边,齐斯睁开眼,看到了头顶的篷布。
他俨然躺在帐篷中,好似从始至终都安安稳稳地睡在这里,不曾离开。但他清楚地知晓,昨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那大概是副本的机制,他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睡梦,见到了曾经被他害死过的人。
堂姐、伯父伯母、刘雨涵、常胥……再加上《神圣之城》中的那几个倒霉蛋就齐活了,嗯,这帮人也有可能被算在傅决头上。
让齐斯比较在意的是梦境末尾周可对他说的话。
那个周可顶着他的脸,远比他印象中的自己更加疯狂,倒像是剥去所有粉饰和伪装,直露自己内心隐欲的模样。
周可说他有了欲望,想要活下去,不配做“齐斯”。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这大概率是祖神的陷阱,毕竟前不久他才刚在白玛的镜子中测试过,确信自个儿还缺一部分呢。
就算有了欲望也不要紧,人都是会变化的,说不定他还因此变得更完整了,能够开启落日之墟的神殿了呢?
比起空口白牙的概念问题,他重视的是周可传话这一事件背后的信息:周可对他持有较大的恶意,且有能力隔着时空定位到他。着实有些麻烦。
帐篷外的天已经大亮了,乳白色的晨光透过缝隙投到齐斯的脸上,将他的脸色映得半明半昧。他坐起身来,披着藏袍走出帐篷,看到了坐在羊群中的白玛。
“你找到你的羊了吗?”齐斯数了数羊群中山羊的数量,明知故问。
白玛摇了摇头:“没有找到,但我知道它在哪儿了,今天不用再去找了。”
“哦?它在哪儿?”
“在一个没有镜子将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白玛含糊不清地说,“它有属于它的使命,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属于我们的使命。”
镜子,又是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