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它呼吸、生长、不断自我编织,无时不刻处于变化之中,只是有时如涟漪般温吞,有时则如海啸般猛烈,外人的干涉不会阻止命运的进程,只是让涟漪酝酿为海啸、或将海啸削弱为涟漪罢了。但是,无论是哪种情况,作为拨动命运之弦的人,无论是直接的变化还是间接的变化,最终的因果,都要由圣夏莉雅独自承担。
圣夏莉雅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是,还有想要做的事情。
还有需要去做的事情。
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去见他一面吧。
哪怕是最后一面。
……
林格站在山丘上,脚下不再是荒芜的尘土,而是茫茫的星草花与蕨类植物,这些蓝紫色的小花在静止中依然散发着微弱的荧光。草木、兽迹、还有牧羊人遗留下来的小屋,共同交织为生命的海洋,淹没了旧时的人迹。在过去,这里曾是一片战场,刀剑与血肉纷飞,尸骨与钢铁埋葬,吞吃了一万人的野兽从天空坠落,燃起冲天的大火。但关于这场战争的记忆不曾遗留,来自命运的神秘力量悄然改变了它的轨迹,于是时至今日,这里唯有陌陌的生机,以及无边无际的绿意,取代了记忆中那片荒凉萧条的大地。
抬首眺望,灰丘大地最古老的城池正巍然屹立,分别象征着原夜教会、护教者博格家族与解放者阵线的三面旗帜正在昔日名为总督府、如今名为市政厅的华丽建筑上飘扬,所有人都知道在那栋建筑中,一个心怀理想和信念的英雄正在注视这片大地,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凝固的时间,看到未来的繁荣。行于万千条道路上的村民、农夫、商队、冒险者、传教士乃至来自另一片大陆的旅行者,都受到他的庇护。
但这一切景象暂时凝固,犹如画卷,暂时没有成为现实,或许是因为那个塑造了它的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而在这个有限的领域内,她的意志便是命运的意志,如果她决心驻留原地,则命运也无从开启。
唯有等待时机。
站在现实与童话的夹缝中,年轻人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圣夏莉雅开始追溯时间、改变命运的时刻,便失去了意识,仿佛凝固在世界之外,而是从头到尾,作为舞台上唯一的观众,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当时间逆流、鲜血从灰丘的土地中抽离时,他正看着;当生命重现、人们的记忆被重新塑造的时候,他正看着;当灰丘之鹰在漫长的隐忍与谋划后终于决定忤逆神明时、当瑞吉娜追随在乔凡尼和矿工们的身后奋起反抗时、当苍白的骑士侍从褪去一身的不甘和愤怒重新成为骑士时、当尚不知自己为何而来的少年与早已知晓自己为何而生的少女在苏亚雷的城门下相遇时……他都在看着,看着一个个熟悉之人的命运,连同这片饱受疮痍与悲伤的土地的命运,一起被改变了,希望如嫩芽般破土而出。
信仰之力塑造了神明,神明也会倾听信徒的心愿,塑造崭新的神国,庞大而驳杂的信仰之力无疑是一把双刃剑,既考验着神明的力量,也考验着信徒的自我。但此时此刻,构成“圣夏莉雅”这个神明的信仰之力,全都来自于同一个人,那么是否可以认为,她的心愿,其实就等同于年轻人的心愿呢?
林格希望如此,因为他不愿给自己留下遗憾;但他又不希望如此,因为将自己的心愿强加给其他人,是世界上最可悲也最卑鄙的行为。
这种矛盾的心理,其实无意中表明了他的本质终究还是凡人,而不是神明的信徒。
也有可能……二者都不是吧。
此时此刻,年轻人的情况与圣夏莉雅相比,其实好不到哪里去。
他并非神明,却承载着足以支撑神明的庞大信仰,这份力量如同奔涌的熔岩在他凡人的躯壳内冲撞。见证时间的逆流,目睹命运被改写,每一个生命的轨迹被强行拨向另一条河流——这股神明般的伟力所带来的冲击与负荷,远非血肉之躯所能承受。他感到灵魂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意识仿佛在悲伤的乐章中沉浮,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无数无形的丝线,那些丝线连接着灰丘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被改变的魂灵。他的指尖冰凉,视野边缘闪烁着不祥的光影,却一言不发,只是站着,沉默地站着,如同一尊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石像,用尽全部意志抵抗着这窥探并承载命运之重的反噬。
但忽然间,他感受到了。
不是风,风已凝固;不是声音,声已沉寂。是一种存在的重量,一种熟悉的、带着淡淡的苹果花香气的哀伤,轻轻落在了他身后这片被凝固冻结的画卷之上。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现实与童话的夹缝中,那位青发的命运少女就站在那里,离他不过数步之遥。她的身影比之前所见更加虚幻,仿佛由无数细碎的光点和流淌的黄金丝线勉强编织而成,边缘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