呻吟声是此刻城内最普遍的声音。伤员们蜷缩在废墟角落、倚靠在断墙边,或躺在冰冷肮脏的街道上。他们有的在痛苦地哀嚎,声音嘶哑绝望;有的则只是发出无意识的、断断续续的抽泣或呜咽。士兵们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血泊和尸体旁,背靠着断壁残垣,他们的脸上不再有战斗时的嗜血与狂热,而是一种极致的麻木与空洞。
安德烈少将释放出了他们心中的魔鬼,将恐惧和绝望转化为战意,可一切炽燃的火焰冷却下来之后,只余焦黑的余烬。心中的魔鬼释放之后便不会回来,下一次,自己又该找什么样的说辞,来鼓舞——或者说,逼迫他们继续战斗下去呢?
士兵们为了不下炼狱而战,却不知道他们已经身处炼狱了。
“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收拢还能用的武器弹药……”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异常清晰,却空洞得没有一丝温度,“加固缺口……尤其是晚上,提防夜袭……”
但他大可放心,因为今晚不会有夜袭。
攻城战结束后,起义军内部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名义上是为了“统一意见”,实际上每个人的意见都不相同。以副官为代表,来自北境的军官团体暗暗指责主将太过冒进,表示珍贵的北境军不该消耗在这种无意义的强攻之中;以灰丘之鹰为代表的本地派军官则表示攻城虽然失败,但成效肉眼可见,只要继续强攻下去,敌人迟早会崩溃的;商会代表用卑微的口吻表示,或许围而不攻才是更好的策略,那样就能腾出一部分兵力为他们清理早被盗匪占据的商路了,对整个灰丘都大有裨益;教会代表又开始旁敲侧击,暗示如果灰丘之鹰愿意考虑之前的提议,教会可以秘密联系苏亚雷城中灰丘大教堂的主教,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这座坚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每个派系又都有自己的诉求,永远开不完的会,永远不会停止的争论,还有永远无法达成一致的意见……法兰山德将军面无表情,思绪却早已飘到了指挥帐外,想起了昨夜的那一幕。
会议结束后,他找到了正在战地医院中帮忙的希诺·琴·歌丝塔芙,只向这位白骑士的后人说了一句话:“有劳你了。”
有着雪色长发与酒红色眼眸的少女在水盆中洗净手中的污血后,微笑而礼貌地回了一句:“交给我吧。”
于是,第三日,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披挂上阵。
……
晨光熹微,却穿不透笼罩在苏亚雷城外起义军大营上空的沉重阴霾。昨日总攻的惨烈败退,如同冰冷的铁砧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空气都凝滞着血腥与硝烟混合的苦涩。军营里弥漫着疲惫、沮丧和压抑的争论余音,与不远处那座伤痕累累、死气沉沉的城池遥相呼应。
希诺·琴·歌丝塔芙静立着。
她已褪去了昨日在战地医院帮忙时沾染血迹的朴素衣物,换上了属于歌丝塔芙家族的传承铠甲冰之心。线条简洁流畅、泛着内敛银芒的圣白甲胄,每一道弧线都仿佛沉淀着时光与誓言的分量,甲叶紧密贴合着她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身躯,如同第二层肌肤。雪色的长发被仔细地束起,绑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几缕不驯的银丝垂落鬓角,衬得那双酒红色的眼眸愈发深邃,如同凝固的深红酒液,倒映着帐篷外影绰的日光,也倒映着无人能窥见的思绪。
帐内很安静,只有金属部件轻微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她平稳得近乎无声的呼吸。女伯爵奈薇儿正一丝不苟地为她做最后的检查,调整着臂甲的束带,确保每一个关节都能活动自如。她一边为这诞生自妖精手艺的铠甲之华丽与精细而惊叹,一边提及昨日的战斗,用一种不甚在乎的口吻说道:“敌人对东城区的防守很严密,我估计立场装置的控制中心应该就在那片区域,至少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你想要以最低伤亡结束这场战争,优先摧毁控制中心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敌军能够坚持到现在,完全是依托立场装置的防御,但凡摧毁其中一个,都能让他们彻底失去战意,放弃抵抗……“
“谢谢你,奈薇儿小姐。”希诺轻轻活动着手脚,确保一旦走出帐篷,就能立即进入战斗状态:“不错的建议,我会记在心上的。”
“只要别把它当成老年人的唠叨就好了。”奈薇儿随口道:“蕾蒂西亚可最听不得这些。”
说完,她松开手,后退一步:“好了。”
希诺微微颔首,缓步走出帐篷,林格为她牵来了布兰迪,后者同样一身圣白铠甲,威严神圣得仿佛刚刚从雪山上踏足凡尘。希诺上马,目光扫过远方的战场,起义军的军阵已布列完毕,正等待发起进攻。他们将协同少女骑士一同进攻,既是掩护,也是重要的战力,毕竟希诺单枪匹马,就算能击破敌人的防线,也无法占领沿途的棱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