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空气如同凝固的海水般被剧烈搅动,形成了一道道无形的、狂暴的洋流。肉眼可见天空掀起的风暴,然而这股风暴并不是为了摧毁,而是为了驱逐,它精准地扫过那些仍试图张开投弹舱的飞空艇,如风暴吞噬海上舰队。
首当其冲的一艘老旧飞艇,其半裸露的金属骨架在这狂暴的气流中发出了刺耳的呻吟。它剧烈地颠簸、翻滚,如同被卷入深海漩涡的幼鲸。驾驶舱内,正在操纵飞空艇,试图维持平衡的士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被巨大的离心力无情地甩出了舱门,化作空中一个绝望下坠的小点。
失去来自操控者的意志,本就不堪重负的魔导引擎接连爆发出一连串不祥的啸叫,犹如鲸鱼临死前的悲鸣。气囊撕裂、骨架折断、引擎开始燃烧,滚滚浓烟像伤口中喷涌而出的污血,染遍了整个天空。如依耶塔所愿,曾为武器而生的钢铁鲸鱼终于在毁灭的最后一刻挣脱了人类的束缚,拖着浓烟与火焰的尾迹,一头扎向下方焦黑的大地。撞击的瞬间,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钢铁的碎片四散飞溅,如同鲸鱼尸体沉入海底时溅起的浪花。
不知道是否错觉,战场上所有人都在这时听到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但回过神来他们才发现,那不过是飞空艇中还未投落的炮弹殉爆时发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云鲸空岛继续向前,为地上的人们——无论是友军还是敌军,承受着所有的炮火,同时以一种缓慢却沉重的姿态,朝着那群受伤的鲸鱼飞去。围绕在鲸群四周的构装机兵犹如伴随鲸鱼一起流浪的银白色海鸟,纷纷扑上前来,试图阻止它前进的身姿。可是这种反抗更近似于绝路之中的孤注一掷,云鲸仅是轻轻摆动尾鳍,两翼掀起风暴,便让这些海鸟无力地飞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在孤独的海上,鸟儿并非风与洋流的主宰,这些诞生自深海的古老精灵才是。
然而云鲸空岛的姿态却也不像是在战斗,更像是鲸群中最年长、最睿智、也最具备凡人智慧的一位长者,正驱赶着自己那些迷途的、危险的、却又同样疲惫不堪的族人们,离开此处,回归故乡吧。不要再迷恋尘世间的种种美景,那些大地之上的事物终究不属于你;不要再沉湎于无意义的杀戮之中,那些死物与活物之间的互相伤害,终究都会被一种更伟大的力量抚平。
回归故乡吧,如果你来自于深海,就回归一望无际的海洋;如果你来自于大地,就回归岩石与泥土的拥抱;如果你来自于天空,就融入风和云朵的温暖国度。一切被创造的事物最终都会回归故乡,生灵皆是,你我皆是。
它在执行依耶塔的意志,送别这群可怜而又悲伤的鲸鱼,然而在那股宏大力量的涌动之中,在那种近乎悲悯的驱赶姿态里,仿佛也蕴含着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如同洋流自有其涌动的方向,山峦自有其沉默的意志,它不是智慧,不是理性,不是被赋予生命后获得的种种情感,而是超越了死物与活物的界限、以一种超乎寻常的感官,对那些迷失在杀戮中的同类感到一种本能的、难以言喻的哀伤。这哀伤仿佛与依耶塔的悲悯共振,使它的行动不再局限于简单的操控与被操控的关系,而是带上了近乎共鸣般的神性。
一艘又一艘飞空艇被推动,它们的引擎徒劳地嘶吼着,排气孔中涌出紊乱的浓烟,却无法抵抗这来自大地的伟力。它们被迫偏离了轰炸航线,被推离了战场的核心,如同被无形的海潮推向远方。有些鲸鱼在剧烈的颠簸中引擎过载,爆发出最后的火光与浓烟,同样拖着长长的黑色轨迹,哀伤而壮烈地坠向大地,在撞击的轰鸣中化为焦土的一部分,完成了它们像古老传说中描述的那样、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归乡。
天空中令人窒息的死亡轰炸渐渐停歇了,只剩下巨鲸悠长的鸣叫,在硝烟未散的天地间回荡。人们面面相觑,短暂的呆滞后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天空中的鲸鱼似乎是我军的盟友,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大人拥有如此般的伟力,竟能召唤出这样一只宏伟神圣的巨兽助战,但事实是,敌人的援军已被击溃,前方再无任何阻碍。
指挥官一声令下,士兵们奋勇激烈,再度向敌人的阵地发起冲锋。这一回,无论是魔导战车、构装机兵、还是敌人辛苦构筑的堡垒防线,都无法再阻挡他们的步伐了。
当眼中的鲸群尽数沉入海底,回归古老的墓场之时,依耶塔,这位被视作神明却自认为只是拥有微薄力量的少女,缓缓收回双手,不再用自己的意志共鸣造物的情感,而是放任它安静地漂浮在云中,翼鳍摆动的频率如呼吸般悠久鸣长。天空中到处都是浓烟、火焰以及四分五裂的钢铁残骸,唯有那双澈蓝色的眼眸仍然倒映出一个庞大而温柔的岩石轮廓,她一度被它的决心所动容,却不知道它的决心正来源于自己。
据说海中的鲸群大多由一条年长睿智的母鲸率领,她不一定是群鲸中最强大的,却拥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和阅历,带着族人们追逐季风和洋流的尾巴,避开危险的漩涡、隐蔽的暗礁与心怀恶意的人类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