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决定留在后方,参与清剿残敌的行动,而非跟随大部队一起行动,向灰丘之城苏亚雷前进,迎接那场光荣而伟大的决战,一方面是像刚才说的那样,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格,更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坦白莫里斯和恩里克的死讯,因此选择了逃避;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尚不足以参与到这么重要的战斗中去,如果只是战死倒没什么,他心中早就有了那样的觉悟,但相比死亡,少年更害怕的,可能是让他人对自己感到失望吧。
“离开之前,老师对我说,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但不要妄想改变什么。如果一开始就抱着一定要改变什么的心情去战斗的话,到头来被改变的人反而是自己。”
凯尔注视着那一具具盖着白布、沉默不语的尸体,死亡近在眼前,他却不曾畏惧,只是有些遗憾:“我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做到,但真正面对战斗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没有做好准备,只是冲动和自尊不允许自己后退罢了。等有一天我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了,我就可以昂首挺胸地回去见老师了,不过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已经为同伴们擦拭完血污的卡多拉收起那条脏兮兮的手帕,转过身,平静地对凯尔说道:“你还需要成长。”
很神奇,她的年龄分明比凯尔还小,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却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成熟与幼稚之间的界限,其实不是通过年龄来区分的,而是通过某种更为复杂的事物。
凯尔也模糊感知到了那条界限的存在,所以他并不生气,只是轻轻点头,坦然承认了自己的不足之处:“你说得没错,卡多拉,我确实还需要成长。无论是为了自己、为了老师、还是为了——”
他又看了一眼遗体,其中就有莫里斯和恩里克的,在惨白色的墓碑中,那一个个生命仍鲜活得仿佛从未死去:“他们。”
米契沉默了一下,说道:“那你就努力活到那一天吧。”
“这算是你对我的祝福吗?”凯尔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嘲笑我是个胆小鬼呢。”
米契再度沉默,如果是以前,他可能确实会嘲笑凯尔吧,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固执地认为战斗就一定是勇气、而逃避就一定是软弱。可是如今这种想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随着熟悉的伙伴们一个又一个地倒在战场上。如果可以的话,米契宁愿他们全都是因为畏惧战争而逃跑了,也不愿意见到他们为了自己的勇气而死去。
其实软弱和勇敢从来都不是一对反义词,在很多情况下,它们拥有相似的意义,一个人既软弱着也勇敢着,一个人为了软弱而选择勇敢,或者一个人获得软弱后反而变得勇敢……
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类似的例子了,比如,米契自己就是。
所以他不会再嘲笑任何一个人了,包括自己。
“就当做是这样。”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肯定是这样。”
凯尔笃定地说道。
卡多拉左看看米契,右看看凯尔,忽然幽幽地冒出来一句:“果然是男孩子。”
都一样不坦率。
……
深不见底的邃渊之中,一具巨大的躯体犹如死后长眠般,静静沉睡在这古老的棺木之中,祂仍然保留着扭曲的人类骨架轮廓,但皮肤已被沥青状的液体所取代,血肉则是腐烂尸块的填充物,而无论是沥青液体还是血肉尸块,都在向外不断地蠕动扩张,饥渴地吞噬着近在咫尺的黑暗,如此贪婪的模样,甚至让人怀疑它到最后是否会把自己也吞噬殆尽了。
完全由苍白骨架和狰狞尖刺构成的细长四肢犹如触须般在黑暗中缓缓摆动,推动这具庞大的躯体不断游弋飘荡,它就像一只亟需生者灵魂来填补空虚的幽灵船一般,无时不刻都在寻找新的食粮,以满足自己那永无止境的胃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大概很难想象,像这样一只邪恶而又亵渎的怪物,也曾被人塑上金身、饰以黄金与白银,奉上神坛膜拜。人们仿佛看不见祂眼眸中的饥渴,只顾着献上自己虔诚的祈祷;仿佛听不见祂邪祟的低语,只顾着倾述自己的愿望。
被满足的才是信仰,被需要的才是真相,于是,神明与祂的信徒都获得了彼此需要的东西,原夜之神罗格利亚就此诞生。祂不断降下力量的恩赐,人们也予取予求,无论是世俗财富、信仰权势、或是虔诚的灵魂,都心甘情愿地奉上,只求神明不要离开自己的羔羊,或者说,不要离开祂的国度。
或许是那段岁月太过美好,以至于罗格利亚对此念念不忘,即便自身已被驱逐、即便神像已被打碎、即便教堂已沦为战场,祂依然渴望着回应信徒们的期许,渴望回到自己的国度,重塑属于原夜教会的荣光。
但是,无论是祂的离去,还是祂的归来,都与一个人密切相关。
“卡森……博格……
黑暗中缓缓睁开一双猩红色的眼眸,那其中的血粘稠得犹如化不开的熔浆,正随着细小血管的翕动而淌落,灼烧黑暗,发出嗤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