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杨过出声问。
郭芙回神,瞥了他一眼,又空洞地看向窗外。
“我在想蒙古内斗什么时候结束。”
这个答案可实在出乎杨过的意料,他很真诚地吃了一惊,然后追问她为什么要想这个。
郭芙的口吻中透出几分不耐和厌倦,“我在算自己的死期。”
这句话把杨过吓清醒了。
是的。
郭芙在心里翻白眼。
她既然没对耶律齐意欲归蒙一事发表任何负面看法还鼓励、支持了他的选择,那么在她这里,她对耶律齐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们两清了。
既然两清了,那他就不再具备被她思考的价值。
这个人的性格心理本也没有复杂到需要去思考的地步,是她甚至能刻薄地判定为基础模板的形状。
那么既然这件事翻篇了,她当然也不再关心。
她本就有更重要的事去关心。
上一世她生了心魔,最后主动求死,虽然已经隔世,那些情绪都如隔着明镜台,不再侵扰她的大脑与心灵,但这并不代表问题已经被解决了。
问题非但没被解决,而且依旧存在。
说实话,要不是她还算是个有道德底线和有强烈自尊心的人,她早就不顾这一世的亲朋好友,不等襄阳城破再去下个世界,而是干脆抹了脖子,给她无边无际的永恒旅途减少微不足道的心理负累。
一想到未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世界多少年等着她她就绝望,恐惧得想不停自杀一路跳到最后;一想到这段旅途可能永远也没有终点,她就像一只永远也停不下来的鸟笔直地向着地平线飞,直到耗尽最后一点精力,累死在空中,尸身腐烂发臭,直至辨认不出全貌她就不敢过快地耗尽自己的感情,渴望能有什么足以牵绊住她的东西让她休息片刻。
父母之爱,姐妹之情,夫妻之义——不是不够,而是不对。
学不完的知识叫人厌烦,千篇一律的道理大义令人困顿——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我终将离开你们,如果你们终将忘了我,那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在掰着指头数自己还要在这个世界活多少年的过程中,郭芙对世界的敌人滋长到了最高峰,她那已经不是恨而是漠然,是一个花了一辈子时间好不容易盖好自己的房子,然后第二天就被大洪水冲毁的人抱着树干望着浑浊的洪流时脸上的表情。
那表情就是她的心灵。
郭芙虽然还没有傻缺到说什么“我的痛苦在世界之上”之类的话,但是毫无疑问,在她的视角中,她的痛苦是世界上最让人绝望的痛苦。
是令人违背自己的本性背叛自己的基因,一点点抹除生的机会,对死充满了渴望的痛苦。
埃德蒙·唐泰斯被关在伊夫堡最绝望的那段时期所产生的,就是这样的痛苦。
它是一种令人眩晕的慰藉,让人在看到张着大口的深渊的同时,也看到了渊底是虚无。——《基督山伯爵》
“芙妹,你在说什么?就算蒙古内乱停止了,他们又发兵攻打襄阳,郭伯伯也会守好襄阳的……到时候,我们自然还会像之前一样前来助阵,就算没了耶律兄,我们也会保护好你的。”杨过含糊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心脏砰砰乱跳,想看她又不敢看,怕她注意自己,又怕她注意不到自己后自己再度生怨,两个人又吵起来不欢而散。
郭芙只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所以故意这么说来膈应杨过而已,听到人家充满善意的回应,心里一宽,也生出些不好意思,只好弯了弯唇角,客气地说:“是我的错,我胡说的,杨大哥,你别放在心上。”
杨过听了半点没安心,反而心里冷笑。
郭芙当他是傻子么?
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来?
这可不是能随便含糊过去的事。
杨过没有轻松揭过,耐着性子步步逼人,不多时便把郭芙逼得左支右绌,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喉咙发干,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被急的。
人一急,和冷静的时候就有了差别,郭芙又不是能忍的性子,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便是我死了,那又与你何干?!你只在终南山下开开心心痛饮三杯就是!”
郭芙话说完,见到杨过像是被迎面挨了一拳似地呆住,下意识咬了口舌尖,疼痛带来清醒,也叫她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痛苦。
清楚地体会痛苦真是一件自虐的事。
但是这样能让人清醒。
或许她该去写诗,去写词,编几出戏曲来唱,作几篇文章来叙情。
但她什么都不想干,做这些有什么用?
王朝末年,谁会在乎?
没有想给他看的人,写什么出来都是祭文。
没有祭奠对象的祭文。
郭芙疼得骨头